近几日的打箭炉果然一派别样的气氛,因多处驿道塌方而延期举行的赛马会,终于择定了日子。
南宫旭近几日和萧岣在镇子东边的一家小客栈落脚,推开楼上这房间的木窗,就能看见炉水河这段较为宽阔的河岸,水势还是那么浩荡。朝对岸望去,还能看见那家‘箭杆山茶楼’。
箫岣见他又呆在窗前发愣,劝他一句道:“算啦算啦!你就别生气了,反正手头连一块骨片也没啦,。那天我也不是故意埋怨你,刻有秘密的牛骨被一个女人抢走没夺回来,心头是不高兴。”
南宫旭不吭声,只把目光朝窗外扫视,心下道:我才不生气呢,那紫衣女人的武功不低,也不知我师父同她们是咋一回事呢。再说我南宫旭若要去寻宝,有没有那骨片也没多大区别的。
箫岣见他不回话,也将目光转向街道上,只见有几个衙役带着几个‘松林会’的人在街口盘问巡查路人。嘲笑道:“咱们早就改了模样,他几个混账还认得出的话,我箫狗娃的名字就倒改!”
为避开秦文彪手下人的注意,从跑马山五色海下来,南宫旭就花银子购了几套衣衫,两人皆细心地贴上了易容膜。接下来的两日,二人总算把这箭炉镇大致游了一遍。
这一日吃罢早饭,南宫旭长发后束,换了一套蓝色衣衫。想了想,将刚买来的一把长剑剑鞘换下,插入自己的郭达宝剑。又取出些物件用那张玄色布巾包裹妥当,将皮囊收拾好寄放在客栈里。
萧岣也换上了一身皂色衣衫,将一头乱发也收拾了一下,活像是他的跟随。“哈,南供起兄的年岁都变得大了许多呢!就像谁?我瞧着就像一个东人……”萧岣看南宫旭极像一个从东瀛那边过来的年轻商贾,却一时想不起叫啥。
“我就叫宫老大嘛,忘了?”
“对对对!你就是东瀛人宫老大,我叫萧老四。
“啥东赢人?我连一句东瀛话都不懂。”
“你就装个哑巴最妙!”萧岣拍手笑道。
“亏你萧狗娃想得出!”南宫旭啐他一句,像是又想起了啥事来,自个儿摇摇头笑了。
此刻南宫旭见萧岣还正趴在窗前东张西望的,还叹口气道:“哎,可惜,也不知元老二和曹老三他两个这会儿在哪里?”
“总是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呗。”南宫旭笑一声,朝他叫道:“走,还是坐茶馆去。”
“人家吃肉喝酒,咱们就只能喝茶?”萧岣嘟囔着跟在后面。见正要转身的南宫旭朝窗外瞥了一眼,像是在自语着什么。
两人刚走近箭杆山茶楼,南宫旭又抬起了头来,心下道……该上去看看了。递给萧岣一块碎银道:“你先在茶楼上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天空湛蓝,雄鹰盘旋,巍巍山巅,剑一般的峰顶,那箭,那枝历经漫漫岁月无与伦比的铁箭就在眼前……往日是一场梦还是梦就在今日?箭身依然屹立,南宫旭伸出双手扶住箭杆,仰头望去,箭羽的纹路有些斑驳模糊了,记忆中那些镶嵌在箭羽上的饰物……
站立在此处,左侧方跑马山五色海近在眼前,脚下的城郭清晰可见……
“你方才去这山上干嘛?”萧岣正迷惑不解,见南宫旭已很快返回来,又悄声指一指邻座的几位老者,“我在听他们的龙门阵。”
南宫旭也是口渴,端起了杯子,耳内却听见有三位老者正在闲聊这郭达山上那枝铁箭的来历。他并不认识,其中的一位老者头戴一顶缎面瓜皮帽,正是同殷老前辈在醉富翁酒楼喝过酒的那位。
略显清瘦的一位道:“据传诸葛亮南征孟获之时,邀牦牛国王至邛崃南桥会盟,请让出一箭之地,牦牛国王应允,孔明先命人到打箭炉郭达山顶插上一支长箭,会盟时在邛崃南桥命部将郭达往西天云中射出一箭,而牦牛国王派人在山顶找到,认为孔明、郭达神武,就答允了。”老者慢悠悠地端过茶杯。
“让出一箭之地会是用这种办法?靠人力能射出多远?那牦牛国国王会有这般地缺少见识,这话可信么?”缎面帽老者连连摇头。
“传说传说,终归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各种说法。”另一位道:“据我所知晓,还有书上是这么著述的,曰:‘孔明西征,令郭达造箭,郭达一夜造箭三千,有青羊围炉而舞,真神人也;孔明大喜,封郭达为幕下将军。’可是这一段却又没提到箭杆山顶这枝非同寻常的铁箭。”
缎面帽老者微微一笑道:“在下也闻听过一段传说,二位可有兴趣?”
“你知道的那一段,恐怕我也晓得的。”
“好呀,那么就请你先讲一讲如何?”
“……这郭达将军原本就是本地人,这箭杆山顶的铁箭也的确是在三国鼎立的年代所铸……”瘦老者讲罢,接着问一句,“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一问。”
缎面帽老者道:“与我所闻几乎是一句不差,老哥还有不明白的地方?请讲。”
瘦老者道:“按说这郭达将军是远近闻名的铁匠,除了所铸的这枝铁箭外,还有啥流传于世的物件么?”
缎面帽老者道:“当然有的,除了将军本人使过的一柄宝剑,还有一把叫作杜鹃刀的宝刀,也是他铸造的,据说都在跑马山山岭深处。”
“难怪难怪!”瘦老者显出不安状,“近些日子总有不少人在跑马山五色海一带耗神费力地奔波捣鼓,说是在寻宝。”
“这我也听说了,还有外夷洋人也在明里暗里地……”
听了一阵,南宫旭暗暗摇头又点头,几位老者之言有少许相符,可铁箭之事就变得毫无兴味啦。见萧岣也竖起了耳朵,自己很有些想讲一讲这郭达将军与铁箭的事情……
传说有种种不同之处呢?正在思量间,忽就感觉心头有些起伏不已,自听到任理生二人在密林中的话语后,在他心间越发生出了不少的疑惑来,忽又想到这天下事之繁复难解,人世间之种种不平,自己的身家遭遇……根由是在何处?
心头沉甸甸的,有些呆呆地端过茶碗来喝一口。不经意间将目光朝窗外一扫,倏然间就见有一身影正从跑马山半山腰疾奔而过,其身手已显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看其去向是奔南边。对方也就是这么一忽闪间已让他记起了什么,有些丰肥的身形?对了,那晚从咱头顶掠过施虫灭口的正是此人!
此人的身上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容再耽搁!南宫旭急道:“你等会儿回客栈去,我去去就回来。”不待萧岣搭腔,他人已经过楼梯奔至楼下很快就闪出大门外。留下萧岣一人只得朝窗外探出脑壳去,一双眼睛不停地朝跑马山方向张望。
我晓得你南供起宫老大就是嫌我萧老四不如你跑得快蹦得高嘛。我早就想在身边带上一根绳索你又不答应,等会儿我自己备上带着。那日在野人海,幸好我寻到了根藤条方爬上了你那朋友的岩窝。不带我去我还乐得逍遥自在,嘴里咕噜一阵,狠狠地喝下一大口茶水。
南宫旭一路追去,他当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远远地跟定此人的身影,知道对方的轻功也很了得就不能丝毫有所放松,却又不能让他有所察觉,故而就始终与他保持着适当距离。看看离跑马山越来越远,不多一会儿已距打箭炉有了数十余里的路程。
这一路几乎都是南宫旭‘当年’走过的道,似曾相识的景物从他眼前一掠而过,时时激起他的心绪来。只得努力定下心神,把目光盯住远处的目标,还得注意隐蔽好自己的身形。
眼看那座巍峨的贡嘎大雪山兀地就闪现在眼帘中……他这是到了哪里?就在这片刻地分了一些儿心神,再收回目光时,目标已经不见,容不得多想,只能按方才的路数急追而去。
耳际生出呼呼风声,沿途山石林木一闪而过,赶了一程,就见脚下的驿道与延伸过来的另一条山道合拢。面前出现一条山沟,山沟的右侧是陡峭的岩壁,数丈之高的岩壁下面是深深的峡谷……沟口细竹成林绿草丛生。进入沟内,午后的阳光下映出一派花红草绿,好熟悉的景致!……不远处的几棵树上结有一串串橙红色的果子,赶过去细细地一瞧,一个个鲜嫰欲滴……呀!这不就是‘当年’的‘醉酒果’么?
南宫旭稳住心神,说来奇怪,面对一串串很是诱人的果子,原本就有些干渴的嘴巴,此刻就越发干燥得像要冒出烟来。发粘的舌头艰难地在口腔里蠕动两下——我可千万不能品尝这果子。忙将身子隐于一棵大树后,目光朝四下远近搜寻,果然,有个人影在山沟的另一端一晃就倏然不见。
正欲拔腿继续追踪过去,忽觉沟口的那端,方才那人影闪过之处有些异样。便细瞧过去,果然,那人还正身形紧贴崖壁朝这方窥视。是了,他顿时明白了对方其实早已发现了他。心下惊叹对方轻功的同时,灵机一动便有了主意。直起身来走回那几株一人多高的果树下,大模大样地伸手摘下了七八颗‘醉酒果’来……
片刻之后,南宫旭已经离开那几棵‘果树’, 摇摇晃晃的身形正朝着沟口的右侧移去,趔趄着双腿霍地一脚踏了个空……
果然,那个身影早已悄悄由原路返回……。
此人背朝谷口站立在崖头,望着深谷下的那条细小如指的河流,心下反而有些莫名的懊恼,摇头自语道,你这娃儿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抬头回顾四周,并无一个人影,面容还是有所改变,嘴上却又露出冷笑来,大声道:“你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还敢与你曾爷玩花样?去吧!到沟底去做美梦吧!”看看日头,知道时辰不待,身形一扭便已飞出丈外,三晃两晃间他人影儿已丝毫不见……
崖下山谷间的一条道上,正在奔走的一匹烈马放缓了步子,骑在马上的一个身著藏袍的汉子回头看了看身后,马尾上的一段皮索连着一个被捆住双手的娃儿。娃儿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满是灰尘混合着血迹的额头下,是一双绝望无助的眼睛,他的面孔、手肘和膝头上也已是鲜血淋漓灰土混杂,看去不过十一二岁。
身后紧接着就有马蹄声传来,汉子朝烈马的屁股举起了鞭子,却仍然有些犹豫地还没落下去……
“……扎西!你是咋了?老爷我可不像你先前的主子贡布老爷那么心软,对这些娃子就是不能给脸,更不能心软!”随后赶来两人两骑,跑在前面一人大声嚷着,其人身上的皮衣考究,佩戴有一串串贵重的首饰, “不拖死他也要废了他!往后看哪个娃子胆子大,再敢偷跑!”
名叫扎西的藏人汉子只得一咬牙,将鞭子挥下去,烈马立时就纵起了四蹄,即刻就要飞也似地狂奔起来……
烈马转瞬间已经奔出,被拖在马尾后的娃娃必死无疑……霍然间一道人影从半空里闪了过来,有光影一晃。剑光起处,就见早已站立不稳跌扑于地的少年,在地上又被拖出了几步距离后,忽然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停了下来。
“你!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啥人敢来搅潲?好大的胆子!”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个藏人壮汉早已纵马向前,手举一把厚重的藏刀砍将过来。双脚已稳立地上的人影并不答话,只是举剑迎上。
‘镗’的一声响,刀剑相击间有火花飞溅。藏人壮汉感觉对方颇有力量,就将刀身一收手腕一旋,随马儿一摆身躯,接着其刀锋一闪反手一招‘横刀斩虎’劈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