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屋内立时鸦雀无声,气氛颇为尴尬,所幸南宫海又当起了和事佬,温言笑道:“此事犹未定音,更未让穆大侠一人独揽大局,此次集会必有论果,但在下须得邀同诸位商议作为前提,但凡涉及隐机,亦当如实奉陈,绝无隐瞒。”
穆老头尚未答话,厅中已逸出了众人赞许的微笑,望空大事声现慈悲,一语双关道:“盟主生性敦厚,侠肝义胆,此番若再迫你吐露机密,我等恐会被天下英雄所不齿。”
厅中默然片刻,忽然纷纷笑应起来,玉虚子喟叹道:“司徒霜昔年开疆拓土,今日坐享洞庭一隅,倒也不违情理,贫道只是担心魔教余孽与其早已暗通款曲,在决定清剿之前,盟主尚须多作防范才是。”
“道长所言并无不妥,在下只是担心魔教势力已侵入飞云堡,潭州总舵门户广大,正派之中力占其三,却为何偏偏要把门户封得十分严密?难道这不成疑点?”
“你我所能想到的,敌人自然也想得到,此刻飞云堡尚在吊丧之际,盟主若认为其中有诈,不妨暗遣高手,明暗均设几道眼线,这般施为,想必定能查出些东西来。”
南宫海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玉虚子的建议。
直到此刻,我才凭着听力勉强摸清厅中大致的人数,除了坐在角落默然不语的神秘人以外,其余六人身份均已查明,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正派已经开始着手清理门户,首要目标显然便是已经易主的飞云堡。至于那被称作穆大侠的老头,似是身居‘养心堂’某个分舵之中,而整个分舵的组织,被正派称之为‘内线’,现如今似是各具立场,始终陷于内斗的局面。
南宫海却被穆老头的谏言所提醒,想起适才南宫翠袖的建议,‘魔教目前动机不明,可暂且派人暗中监视,至于若水神宫,有人献计遣派高手,以议和为名,等到了若水神宫的地界,再一探究竟。’南宫海复述一遍,直言相询:“各位以为这想法如何?”
“似乎有欠光明正大。”夺命判官淡笑作答。
“穆大侠呢?”
穆老头的反应,与夺命渔翁正好相反。听他语气,竟似觉得这种想法,未免可笑,而穆老头一无笑容,是认真在想的模样。
我与柯玥交换几下目光,已有了初步的共识,正打算隐迹退去,身后陡地激起一丝异动;我不及回身,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反手一接,蓦地,半块明瓦登时应声脱落,稳稳落入掌心。
厅中风压骤变,陡地传出两声暴喝,“是谁!”随着喝声,门板与垂帘倏然向外弹开,语声未落,已有四五条人影霍然自屋中电射而出。
柯玥似乎早有准备,迈着踉跄的步子萎顿在地上,方才还枯瘦蜡黄的一张面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神秘的手法,此刻突然红得像似要滴出血来。耳闻身后掌风将至,我心中登时一亮,忙不迭的跪倒在她面前,扯开嗓门唤道:“大哥快醒醒!”
话声未了,身后那人倏然收腕错步,轻轻“咦”的一声,诧然道:“是丹霞派弟子?”
柯玥迷迷糊糊地一笑,睁开醉醺醺的双眼,含糊不清的唱道:“汗流珠点点,发乱绿松松,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嗝!”
不等我回头观察众人面色,一阵香风掠过鼻端,南宫翠袖已俏生生站在我面前,“还不快谢过荆大哥手下留情,尽呆着干吗?”
我暗中松了口气,忙向夺命判官俯身一拜,装出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多谢荆前辈手下留情。”
“你二人本该在前厅饮酒,怎会误闯此间?”南宫海负手卓立门前,眉头微锁,目光如炬,颈项吊坠耀出雪亮的光,刺得我眼痛。
“大哥说这里……这里……”
柯玥嘴里仍然在哼哼哈哈,双眼痴迷的盯紧南宫翠袖,胡言乱语着打断我的话:“我看你呀,小妹子!你也是汗流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南宫翠袖冷睨柯玥,丝毫不掩面上的嫌厌,“他说什么?”
“说这里是茅房,要弟子陪他过来小解。”
夺命判官闻言大笑,见其他人殊无笑意,又立时尴尬地住了口,沉声道:“大会期间,这二人凑巧出现在此,想必怀有鬼谋,咱们万万不能放过他们。”
穆老头始终在冷眼旁观,不动声色,此刻突然冷道:“不错,荆大侠若说不放,不妨先将他们拿下。”
夺命判官老脸一红,将生死簿塞进犀角带中,突然闭口不语。
“以仙子之见,又当如何?” 南宫海越过门槛,目光还是一贯的温和平静,毫不迫人,神态恰与在场众人差相仿佛。
“我瞧这两人八成都是醉鬼,赶他们走算了。”
夺命判官瞥了眼南宫海,又瞧了瞧南宫翠袖,似乎已有了主意,“既是如此,那么……”
“不行!”穆老头眯眼蔑笑,也不知转着什么坏心思,“纵要放他们走,也得先问个仔细!”
南宫翠袖冷笑一声,扭头不语。
“凭各位眼力,莫非还瞧不出他二人武功来历么?”
我闻言一惊,触电般转过头去,目光所及,正看到丹霞秦中天跟玉虚子不紧不慢地揭开帐幕,缓缓跨下石阶。
南宫翠袖眼波横扫,看向他二人的潋滟美眸却显得无比郑重,“秦大侠,你可说出他们的姓名吗?”
秦中天面沉如水,淡淡道:“他二人是敞派门下的弟子,谢鹏,王洬……”
穆老头不等他说完,突然冷笑插口:“仙子是问这两人的真实姓名,谢鹏,王洬……”哂然一笑,满是鄙夷讥嘲,“只是他们混入贵派的化名而已,难道秦大侠连这点都不知道么?”
秦中天闻言倏凛,目中隐现几许寒锐,怒极反笑:“依穆大侠言下之意,莫非是说在下与魔道暗存勾结?”
“看来此事却是穆大侠越俎代疱了,这两人行为固然可疑,但无凭无据的,又岂可信口诋毁丹霞派的清誉。”南宫翠袖露出淡淡的讽刺笑容,冷锐的明眸中却隐隐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狐疑之色。
穆老头兀自冷笑不绝,翻起一双黄浊怪眼,“兹事体大,依咱家所见,这二人只怕已在屋外偷听多时,此番证据确凿,只怕秦大侠亦是难辞其咎。”
夺命判官目光如炬,想的显然也是同一处疑点,“一切事宜,各位须得听从盟主号令,谁若抗命不尊,荆某人第一个便放不过他。”
秦中天面上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隐忍,“但请盟主指示一条明路,在下感戴不尽,倘若诸位纠缠此结不放,岂能不落邪魔笑柄?”
南宫海双睫低垂,口吻虽清润怡人,态度却十分强硬,“秦大侠若信得过在下,便在今日做个鉴证,如有失误领责之处,也和在场诸位无关,在下愿一力承担。”说着冲夺命判官投去一抹首肯的眼色。
那虬髯虎目的判官探手入怀,像在摸索着什么,我原本以为他是在取醒酒丹药之类的物事,未加防范,却不料,他突地暴喝一声,一只碗钵般大小的铁掌,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箍上我肩上。我正待运功将他震退,心中莫名一动,遂将真气生生逼回,下一刻,赫见他右掌穿空,旋又冲我当头倾落。
这一掌平平实实,毫无花巧,不想速度却快得惊人,眼角方瞥到掌影来袭,但听“勃”的一声,如击败革,那夺命判官庞大的身躯倏然离地飞出数丈,破偶般的身子撞坍土矮,去势犹自不减,连后院两株碗口粗细的枯树,也被他拦腰撞断,直到滚入溪边的浅壑才堪堪停下,沿途曳出一道粗浓的血痕,宛若巨毫挥就,触目异常。
回首间,柯玥已负手昂然,卓立在我身前,不带丝毫感*彩的双瞳,定定凝注在众人悚然失色的脸上,掬在嘴角的一丝笑容,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
“想不到堂堂的‘夺命判官’荆飞,竟连轻轻一掌也消受不了。”
小院中的各派长尊纷纷目瞪口呆,我心中也不由得忐忑起来,心思未决,突然看到南宫海双拳捏的青白一片,纵使极力压制怒气,口吻仍显得十分激动:“荆前辈与尊驾有何仇恨?为何出手如此毒辣。”
“明知故问,他适才若不下狠手,又岂能自断性命!”柯玥谑冷一笑,镇定清亮的嗓音登时涟漪般四下扩散开来,“在下斗胆,烦请少林寺望空大师出来说话。”
在场众人,除去南宫海面露怔色,其余人俱是一副惊怒交加的模样,僵持少顷,玉虚子才一捋长髯,闪身入内,蓦地,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苍老的身躯不觉一震,险些跌坐在地上。
我心中刚生起几分不妙的预感,看到玉虚子扯动着僵硬煞白的唇角,瘖哑的嗓音中透着无限悲愤,凄声道:“大师遭奸人暗算!此刻……已是离我们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