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玥平静垂眸,眼角划过一丝严霜,“瞧此人身法特征,正是当日那拦车的贼子无疑,他出现在此处,可见事情绝不寻常。”
我目送他跨进偏厅,暗自留了几分心思。
也不知翠衣人说了什么腴词,厅中立时爆起一串豪笑,旋又听到有人扯着破锣般的嗓门,扬声赞道:“盟主少年得志,为人更是忠厚端方,屈指天下武林,可堪统领群杰之尊舍子其谁,荆某人愿效犬马之劳,助盟主扫荡妖氛,共阻妖邪茶毒武林!”
此言一出,群豪俱都屏息静气,全场立时鸦雀无声,气氛一刹间竟变得有些古怪。
厅外廊檐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个头戴筒纱帽翅、身披络袍,足蹬粉底靴,腰系犀角的虬髯判官,怀中揣着一方金丝装帧的生死簿,非纸非革,精致异常。
群豪怔愣的当儿,那判官突然瞪眼怒道:“本官脸上绣着春宫图不成?你们瞧个屁啊?”
此种情形,非但群豪仰天发笑,便连厅中各派掌门也跟着纷纷失笑起来,蓦听南宫翠袖嫣然道:“夺命判官素来白明事理,妾身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神君他老人家数十年归隐,将于近日东山复出,全力辅佐盟主统领天下各派,一同对付洞庭魑魅,但若在未探敌情之前便令天下英雄涉险,却是得不偿失之事,今昔与会,各位总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牵制魔教余孽,又可掌握时机,号召天下英雄联合一致,与司徒霜那妖妇展开决战,届时荆大人自然少不得要带头行事,玄冥大法号称旷世无双,纵然大人遇到强敌,谅也不至于失手被擒。”
南宫翠袖喉音固然轻灵带笑,却透着一股子轻蔑与讥诮,本以为那夺命判官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却不料他只是谄媚一笑,点头哈腰道:“是极是极,只要仙子挥一挥衣袖,本官愿随追随裙下,时听候差遣。”
众豪不觉被这率性的判官逗得哄笑连连,才静了不过片晌的院舍,此刻又复喧闹起来。
我略一思索,这当儿差不多明白了南宫翠袖的用心,为使各大派战志昂扬,大胆作主传出枯叶神君意图复出之说,如此以来,自然能在群豪之中大见奇效,枯叶神君虽是一派闲云野鹤,数十年来却与各门各派仍有往来,可见始终心系中原武林,一旦得知近日以来凌绝剑庄与飞云堡的惨变,的确有很大的可能会遵盟主号令,辅佐南宫海一同对付魔教与神宫两股势力,并且趁机夺回失窃的宝物。
柯玥眸色沉凝,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少时听我口令,见机行事!若不出什么岔子,必能全身而退。”
我颔首相应,抬眸时不经意一瞥,但见演武厅外的长廊下,两人并肩相偕而行,那身披金蟒道袍,长身矍铄的似是点苍掌门玉虚子,身畔与之同行的,赫然正是那去而复返的翠衣老头。
柯玥豁然起身,唇尖在掠过我耳畔的一瞬,气息极尽轻柔的说:“跟上。”
西苑假山丛后,是一重形似迷宫的精致别院,穿过大厅,再走曲廊,拐角又多出一重门户,院中寂无人声,里间花厅门窗紧闭,却有人声自门板后隐隐溢出。
我跟着柯玥钻进院中,沿着围墙潜至窗下,确定左近无人后,索性侧耳贴上门墙,专心窃听屋中对话,同时留心四下里的一切风吹草动。
只听点苍掌门用极低声音说:“贫道见同来的大部分人手,都非九派门下弟子,莫非都是你蓄养的私兵吗?”
“不错!养心居的探子恐有内奸,在下只好另辟蹊径,自寻人力以供盟主调遣。”那人沉吟片刻,嘀咕道:“我找的人绝非庸手泛泛,此刻只有两个可能,或许她们手段甚高,能瞒天过海,自然,也有可能是有高人在暗中蓄意庇护。”
厅中传来三两下叹息声,少顷,一把甜腻的嗓音带着笑意,直言相询:“能寻着这些人,却已大非易事,他们可都靠得住吗?”她虽在笑,语气却又透着十二分的凝肃。
“各位毋庸担心……只是,在下也曾仔细想过,此刻江湖上大部分势力,都已沦入司徒霜的掌控之中,纵有一两家门户存有反心,却也无法成事,何况到目前为止,九派还不能轻易对魔教余孽展开清算,假如我们倾巢出动,难免造成两皆败亡之局,魔教现任教主身份不明,所行之事大都机警凶狡之极,因此,这两股妖道决计不会让对方坐享其成,这都是可以断言的。”沉闷低哑的语声自窗后传来,此人喉音虽有几分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出正是那翠衣人。
我正在分析此人的身份,偏又听到某人优雅威严的喉音回荡在旷室之间,清雅隽永,中人欲醉,正是现任武林盟主——南宫海。
“穆大侠便是料到了这一步,这便是在场诸位甘愿委以你重任的主要原因,等到此间密谈了罢,在下愿去说服其他几位掌门,予你适当援助,不过,其余各派立场均不相同,三川之中,峨眉派或肯仗义援手,唐门则避祸不出,连青城派也不例外,你也不要寄望太大。”
“盟主说的不错,目前至宝遭窃的各大门派已无任何退路,纵使正道武林被一夕诛绝,他们也只不过沦为阶下囚而已,倒是其余诸派惶惶不可终日,这个中的苦楚,穆大侠可是不知道的。”
南宫翠袖说得甚是幸灾乐祸,翠衣人却丝毫不见动气,“某家不才,却有一计可献诸位参详,司徒霜老巢位于洞庭湖中,且左近布有九宫迷阵,岛中毒草机关数以千计,凶险之甚恐不下于魔教君山总舵,但若将他们昔年营造门户的图纸盗来,便无疑被扼住命脉,任是那司徒霜百般算计,一时也难免大为恐慌!”
玉虚子含笑道:“若能得到地形图绘,魔教与司徒霜的一举一动,均能予以详密监视,纵是徐图围剿清算,任是司徒霜也难逃伏诛。”
“我夺命判官生平最恨空谈,你既已献计,不妨将那图谱拿来看看。”
那姓穆的翠衣老头兀自一笑,怡然道:“荆老弟稍安勿躁,此事既属机密,便有泄漏消息之虞,我若在诸位尚未决议之前,便将这唯一的底牌公之于众,司徒霜耳目遍及天下,又岂能安心?”
夺命判官喘着粗气,似将发作,南宫海见形势已僵,忙打起圆场:“这建言若有依凭之地,在下自当采纳,眼下虽不急在一时,但清算之期已然临近,为免生变,穆大下可私下将图纸交付在下。”
穆老头答应得十分干脆:“这是自然,属下谨遵严谕,还有一件事,养心堂负责监视各派动向的内线中人,也有两股实力存在,其中一股,和总堂暗斗很烈,另一股势力却按兵未动,据截获的线报得知,似与司徒霜有染。”
屋子里传来几声惊叹声,接话的却是南宫翠袖,“铁枪横江魏冥川与无尘道人震戌子俱属内宫元老,怎会不记利害,生出背叛之心,穆大侠这消息,当真可靠?”
穆老头尚未作答,却被夺命判官抢去了话头,“鄂北一行,荆某曾由楚兄相告,得知那两名堂主行事反常,其中定有原因。”
翠衣人续道:“各位纵对在下所言抱有疑虑,也该相信荆大哥一言九鼎,所言非虚,何况当着诸位的面,在下若有半点诓骗,愿将人头奉上。”
始终默然不语的望空大师,口颂佛号,声音颇有出尘之感,“乱世不彰,魔道生机,诸位檀樾年纪虽轻,却以武林安危为己任,实为武林之福,现今中秋之会关乎天下武林生死存亡,老僧亦是责无旁贷,愿与盟主说服其余掌门,望能终绝魔瘴,为苍生广结善缘。”
玉虚子似有无限感慨,沉声附和:“噬天往事遗祸犹存,尚祈各位三思决断,于后做出折衷之举,万勿使惨剧蹈其覆辙。”
夺命判官狠笑道:“司徒霜若当真还活在世上,她蛰伏如此之久,着实令人心惊,莫怪一出手,便将整个武林搅得天翻地覆;此番中秋胜会,依荆某拙见,也许魔教与若水神宫两股势力都将插手这次纷争,少不得会有什么蛛丝马迹显露出来,至少会露出一些线索,以供盟主巡查。”
翠衣人笑得愈发笑隐晦,“望空大师与荆老弟之言,实为真知灼见,我等愿齐心戮力,一心拥护盟主,若有人胆敢与妖魔外道串通勾结,某家亦可代劳,免得脏了盟主的眼。”
“在座诸位俱是武林奇人,声名之盛远非在下可及,遑论有泄密之虞,穆大侠委实多虑了。”
“目下江湖三足鼎立,尚且能保持武林平静局面,倘若穆大侠的消息稍有遗缺,整个九大派连同中原武林都难免遭受灭顶之厄,妾身虽是女流,却也不会不知轻重,将武林安危一手交付在你的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