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元稹:只缘感君一回顾

春词

  “看那鱼儿欢快徜徉,看那鸟儿自由飞翔,看那花儿迎风荡漾,看那云儿四处飘荡。是谁,给我徜徉的清泉;是谁,给我飞翔的蓝天;是谁,给我荡漾的臂弯;又是谁,给我飘荡的灵魂?”

  莺莺手里摆弄着一个少女模样的皮影,一边拉动丝线,让它做出各种表情、动作,一边在白色幕布后唱出娇莺般婉转的歌声。还没等元稹缓过神来,她手里的皮影就又变成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女。

  “我的女儿,我也曾像你那样渴望飞翔,也曾那样希望荡漾。自由是幸福的毒药,爱情是灵魂的傀儡。你的母亲,在繁华的长安,于万千人中,寻觅自己的方向。”

  “我美丽的母亲,那年是否有人赞美:谁家的女子如此娇俏?谁家的女儿如此妖娆?只是我家中早有眷恋,这让我如何割舍?”

  “那是自由的讽刺,那是美丽的谎言。无数的梦想堆积成城墙。华灯初上,是美丽的回忆;月上柳梢,是凌迟的美丽。没有受伤的心灵,没有破碎的眼泪,只有不断追寻,才有幸福的空气。没有忘了归来,忘了春将迟暮。”

  莺莺在女儿和母亲两个角色之间来回变换,如鱼得水。元稹经不住看得神魂颠倒,不知不觉中踱到她面前,轻轻捏起她手中女儿的皮影,学着那娇俏女子的模样唱了起来:“行云不归,流水不回。母亲的忧愁,在女儿的心头。没有追寻,怎能有行走的勇气;没有遇见,怎能有疼痛的记忆?您的错误就是把我当成了自己。您的女儿,即使痛苦,也是幸福,即使愉悦,也只有更幸福。”

  听了元稹的唱词,莺莺脸上立即爬上了娇羞的红云。元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她才不得不继续那母亲的角色,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那年是母亲的生辰,那天满街花灯,那刻我的手帕如落叶凋零。是他,捡起了手帕;是他,轻触了我的指尖;也是他,放开了我的手;也是他,在同样花灯满街时,独留背影。”

  元稹痴痴盯着眼前的神女,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唱出的词句却被他改了又改,篡了又篡:“您比鱼儿还爱徜徉,比鸟儿还想飞翔,比花儿更要荡漾,比那白云更爱飘荡。只是,鱼儿失了清泉,鸟儿伤了翅膀,花儿落了根,白云找不到蓝天。郎君的梦想就是少女的方向,带着您的眼睛与我远去吧,明日就在前方。”字字句句,都含着对莺莺深藏的情。

  他是她手中的皮影,随她向左向右,向前向后,他无法开口,无法告诉她,他对她情意的深厚,只能默默守在她身后,只为了她不经意的那一次回眸;他是她手中的皮影,随她的意志翻着筋斗或是战斗,他无法开口,无法告诉她,他心里的喜怒哀乐,只能默默守在她身后,只为了能再触碰到她那双温暖的手;他是她手中的皮影,也心甘情愿地做她手中的皮影,无论时间多么长久,他愿意为她等候,直到她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莺莺,他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把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一句一句唱给她听。

  可是,这美艳的女子真的能听懂他隐藏在词曲中的如花心思吗?莺莺没再看他一眼,转过身,将手里的皮影丢在身后的箱子里,红着脸,急步走出了杂物间,只留下元稹一人呆呆立在原地。难道是自己太过心急,唐突了佳人?元稹紧步跟了上去,莺莺却早已失其所在。

  从冬月,一直到次年初春,元稹几乎有两个月没能再见上莺莺一面。夜未央,人难寐,思绪如同光影斑驳下的一堵古老城墙,荒草丛生,一俯首,落入眼底的唯有满染苍茫的落寞,他不由得心生恍惚。已经是早春二月了,她还是不肯再见他一面,难道她心里当真不曾留驻过自己玉树临风的身影?斜倚月下,元稹发出低低的叹息,到底,还要他付出多少的痴情,才能如愿以偿地捧起她如花似玉般娇嫩的面容?无奈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锦衣夜行的寂寞系在窗棂上轻轻摇曳,在回忆与想象里憧憬与她携手到老的情景,然后,把所有的欢喜与哀伤都一一融入柔肠百转的文字,在季节的变迁中感受上天的每一份恩赐与捉弄。

  就这样,老生常谈的旧事依旧被他不知疲倦地涂鸦,原本以为早就搁浅在她目光之外的心愿却又在那个寒凉遍生的初春被吟唱得姹紫嫣红。起身,坐在床边静静看她送他的绿衣霓裳,每一念起,都惹他心绪纷乱,究竟,深居简出的她都藏了些怎样的心思?那些细腻的心思里又藏了多少关于他的秘密?她的心思,他猜不明白,也琢磨不透,既然无法洞知她都想了些什么,也弄不清她到底对他有没有好感,那就索性不要去想,不要枉费心机地去思量,还是给她写一首思念爱慕的诗好了!

  总是想找出一些最能表达他心情的文字,总是想赋予这段感情最为华美的辞藻,然而,当纤瘦的十指摸着诗的韵脚一路招摇,一些杂乱无章的病句,也便迅速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并在灼灼的日光下开出繁盛的花来。是章节里的语无伦次泄露了他内心的慌乱,还是搁笔后的将错就错放纵了他的率性,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寂寞的时候,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呆呆坐在窗口,一边伸手理顺一头散落的长发,一边痴痴想念着某个刻骨铭心的片段,然后一声声喊着一个钟情的名字,在蒙尘的时光中,任记忆随着那场盛开的梅花旧事不着痕迹地探窗而入,瞬间洞穿他所有的柔肠百转。落笔千言,那个已经沉寂了许久的声音再次闯入他的耳膜,那张已经模糊了许久的面容再次映现在他的眼前,而那些想要深埋心底的前尘往事亦宛若一把镂空染香的折扇,被慢慢展开在思念的襟口。于是,过去所经历过的种种欢喜与惆怅的脉络,便又一股脑儿地在他不变的守候中逐渐变得次第分明,每一念起,都惹他莫名的彷徨。

  春来频到宋家东,垂袖开怀待好风。

  莺藏柳暗无人语,唯有墙花满树红。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

  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

  ——《春词二首》

  你铺开笔墨,携着浓浓的情,在纸笺上一字一句地刻画描摹着,一口气便写就了两首沾满柔情蜜意的《春词》。第一首的第三句和第二首的第二句中都含了一个“莺”字,是你故意嵌入莺莺之名以寄意。你在心底发出长长的叹息,或许,与她邂逅的那一刹注定是你梦中梦了千百次的那道风景,只能惊艳你的想象,却无法让她与你产生任何的共鸣,亦无法让梦辗转变成你期许的现实,所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逼着自己接受上天早已钦定的安排。可你还是不甘心,如果老天爷从来不曾给你们许下任何聚首的诺言,又为何偏偏要在普救寺为你们安排一场如花的遇见?

  也许相遇本身就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可你左思右想后还是搞不明白,这究竟只是一场无人左右的意外,还是上天绞尽脑汁的刻意安排?与她的擦肩,终是哀伤成一段无法与人诉及的寂寞,以后的以后,是不是,你便要守着这无尽的孤怅独自徘徊在生命的流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缘分的天空下,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日子里,即便她不曾来,你门前的花草间,也都有她惊鸿掠过的影,总是翩翩浮现在你思念的眸中,只是,住在梨花深院闭门不出的她,眼中是否也有你那一张面如冠玉的脸?你的诗句里,有她娇羞满面的俏模样,有你在无尽的期待之后只握了一把惆怅失意的落寞,可即便如此,你仍在忍不住地联想,东汉时期深山迷途的阮肇和仙女的不期而遇,不正是你和她这一场遇见的写照吗?莺莺就像那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天台山仙子,而你自己不就是那无意间闯入仙境并最终收获艳遇的懵懂阮郎吗?

  “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深院冷落,放眼望去,寂寞到看不到一个人影,每一个角落都藏着令人心悸的感伤。仿佛,一瞬间,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片苍白的荒芜,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不尽的草光萦绕在你的眼前,就连那平日里总喜欢在枝头放声歌唱的娇莺也都固执地躲进了浓荫里不肯望向你啼鸣,哪里还有一丝丝温馨的色彩?一切的一切,都让你心绪难平,这难道就是你所期盼的那个总是姹紫嫣红开遍的世界吗?唉,你低低地叹着气,这自然不是你希望看到的那个世界,而你当然也不是在写那只藏在树荫下的夜莺,而是在写你的莺莺,你心中深藏的那个世间的至美。你渴望见到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她偏偏故意躲着你,无论你怎样为情所苦,她都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思,仿佛你的存在于她而言只不过是透明的空气。

  “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等她,梦她,你在普救寺度日如年。落花临水,柔弱可爱,总是惹人生出万般怜惜,拈一片花红,你忍不住问着自己,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水浮花片那样,欢快地流出门外和你相依相伴呢?难道自己的相貌比不上阮肇,无法令她动心,还是自己的才华不足,不能让她产生思春的念头?

  “春来频到宋家东,垂袖开怀待好风。”你每天都在期盼能够再与她相遇在普救寺的某个角落,春天到了,气候也转暖了,那梦中的佳人总该出来散散步了吧?可她还是没有出来,仿佛普救寺中根本就不曾出现过她的踪迹。于是你只好在每个日落黄昏的傍晚时分拎着满心的感伤,默默穿过亘古的寂寞,不住地徘徊在大门紧闭的梨花深院前,垂着袖,将她悄然等待,然而每一次等来的终不过只是那黯然掠过的晚风罢了。

  “莺藏柳暗无人语,唯有墙花满树红。”你知道,你心仪的莺莺就藏在那探出墙头丝丝飘拂的绿柳之后,但任凭你费尽周章,也听不到她夜莺般婉转的娇笑。瞪大眼睛,你却无从找寻她的身影,尽管明白她未曾离去,心里漾起的亦唯有深深的失落与惆怅。凝眸,那伴着柳丝随风招展的满树红花正透过深深的院墙探出身来与你邂逅,而你却没有心思欣赏它们的美丽,更不曾想要把它们的妖娆写进你的诗书。可让你始料不及的是,它们倒将你满腹的相思渲染得更加寂寥落寞。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对你如此无情,到底是她不解风情,还是她心里早就藏了别人,抑或是她不擅表达内心的情感?你把自己想象成二八年华的她,给她设想了种种不肯接近你的理由,但到最后仍是半梦半醒地糊涂着,根本就解不开最终的答案,或是无法给予自己你最想要的答案。女人的心,海底的针,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到底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你不知道。可你知道,她是你的公主,是你的仙子,是你的传奇,是你生命中所有可以或不可以的片段,没有了她,你的生活再精彩也都注定会是一片永远的苍白与荒芜。桃之夭夭,灼不过相思的眉眼,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慕中,你把自己全身心地融化在想念的世界里,一次次地念她的名字,一次次地画她的容颜,一遍遍地在宣纸上落笔关于她的所有风情与妩媚。然而写来写去,也不过是任一个人的孤单在寂寞里书尽了相思绕指的温柔,却从来都不曾打捞起一份心愿得偿的欢喜。

  夜深了,拈在手里的故事,被你剥茧抽丝般一层层打开,可惜,最后呈现在眼前的却不是你想要的清欢,而是早就洞悉了的那份遗憾与失意。一直以来,你都很想与她把酒东篱下,一回头就可以在悠然的心境中见到陶渊明笔下的南山,哪怕在露冷霜寒的季节你也不会转身离去,因为你知道她始终都趴在你的肩头陪你一起醉看红尘;一直以来,你都很想与她一起剪烛西窗,秉烛夜谈,让你们之间流连了几世的缘分在柔暖的灯火下铺垫成一阕最美的宫词,平仄出两个人眉间眼窝的一世风情,然后同她在皎洁的月色下共吟人生的欢欣,直到永远;一直以来,你都很想与她琴瑟合鸣,在花落花开的声音里欢笑着弹奏千年,高山流水,或是阳春白雪,即便弹落三朝的箫管、五代的琴弦,你也不会心生遗憾,而这一切只因为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她,会在万籁俱寂的竹林中遥听你为她奏响的一曲《凤求凰》。然而,有谁知道,想她的日子里,红肥绿瘦的春光早已费尽,才高八斗的秀句难以再续,她不在,你已是江郎才尽,再也无法脱口吟出锦绣珠玉的华章?被岁月镂空了的爱情,被时光熬干了的思念,无论怎么撰写也只是一纸枉然,这一份孤独无人与共的单相思,你凭什么就可以笃定日后的她会和你一起走到地老天荒?其实你也猜到了,所有的故事终不过只是你一个人的春梦,然而是梦总会有醒来的一天,那么梦醒后,当一切皆散若云烟,你又该如何继续欺骗自己?

  你知道,你和她,本是陌路之人,一次回眸,便开启了一场刻骨铭心的遇见,然而这一段故事,却也催生了一个关于爱情的劫数。思慕的夜里,尽管泪水一次又一次洇湿青春的面庞,在深陷的眼窝里刻下忧郁惆怅的痕迹,却是无法救赎也无从救赎。转身之际,依稀可以听到岁月藏在风声里的呜咽,你莫名地心惊,莫非,你和她所能拥有的终归只能是一份无法言述的伤痛与煎熬吗?思念依然在泪水里滂沱,那一声声无言的呼唤早已在各种纠结中颓然倒地,你终于不得不明白,纵相思成灾,在没有等来她应和的时光里,也永远都无法纵横你和她倾城的传奇。

  你的心酸,我一一看在眼里,然而,即便有心,却无法替你拭去心间的伤痕,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爱莫能助地默默关注着,至于分担,或是承载,更是无能为力;你的心痛,在吟诵起你那一首首诗文的时候,早已悄然落在我的心上,化成了一朵哀伤的花,在风中遥遥祭奠着你的痴情,但也仅此而已。知道吗?元稹,一千多年前的你,总是在普救寺万籁俱寂的时候想着你的莺莺,一千多年后的我,却在这无尽的夜里想着你,梦着你醉心的红颜,不住地感叹这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疼痛与不得已。

  突然,没来由地就忆起拉马丁的诗来:“人世浮华,你的奢侈是你的,我只要一屋一烛,还有一只秃笔,书写性情。人群穿梭,你的忙碌是你的,我只要一空一静,还有一方蓝天,畅想桃源。前路苍苍,你的风光是你的,我只要一饭一浆,还有一寸光阴,苟延余生。”或许,文心总是相通的,古往今来从来就没有过一次例外,一千多年前的你和拉马丁有着同样的惆怅,相似的忧伤,可是你,真的甘心和拉马丁一样,只守着那份孤独与落寞过一辈子吗?不,你孤独,可你并不希冀落寞,你在心里千回百转地念她,在梦里固执地寻她,经常沦陷在自己筑就的爱情陷阱里,但你并不想永久地沉沦,纵使情伤,你也要用那颗破碎的心,在虚无的高处,吟唱起那首关于爱情的诗歌。

  早知道这场相遇,只不过是一季的缱绻,你却深深沦陷于此,但你并不后悔,只是有些淡淡的懊恼。在月光下静静端看瘦了的掌心,条条纹路并不繁复,你却无法猜度宿命的走向。得与失,远与近,去与留,仿若一步之遥,又仿若沧海难渡,你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用一行瘦了的诗句点亮纸灯,用一个孤单的身影抵近牵挂,让所有的思念都停留在刻骨铭心的一页篇章中,然而,每当想起她转身的背影,你依然只能蜷在一滴泪里,任悲伤与彷徨倏忽捻碎笔下一句句水意情怀。所谓爱情,只是一种传说,如果只是一个人爱了,即便握住湖笔的手指磨成了针,恐怕也无法串起两个人的缠绵。低低的叹息声里,你终于明白,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无奈和落寞都早已凋零在了昨夜的西风里。或许,没了她的回应,以后的以后,你便要与自己的寂寞相依为命,但那是你的命,本都与她无关,无论是好是坏,你必须接受并从容面对。

  一切,没有开始便已落幕。皮影戏《采桑子》里那段玉暖生烟的台词你还记忆犹新,那如花的女子水袖轻甩,风月尽透,演尽世间风流无限,只可惜那个英武的男人却不是自己的身影,一身寂寞的白衣随风翻飞,再咿咿呀呀的花腔,也唱不出温暖人心的鸳梦……幕前,皮影人水袖翩翩;幕后,你和她,却是一纸空文。对白卿卿我我,转眼骊歌切切,身披盛世华衣谢幕,却说不出再见二字,怎不惹人愁绪丛生?你的心,已然随着落下帷幕的皮影戏,锈迹斑斑成一只不再风情万种的锁,然而,究竟锁住了什么,你不得而知。

  一曲凄切的《广陵散》,在冷寂的夜空里,随着你纤瘦的手指于风中四处飘荡,而你的思绪,那些关于过往的痕迹与影踪也开始变得迷离起来。早春,总是凄凉多过繁艳,踏一地落红,寂寞是那片唯一未曾凋零的涩涩的叶子,正孤单地悬于无奈的枝头,和形单影只的你遥相呼应,于是,仿佛没来由的,便又再起潸然愁绪,而你的心,亦早已在凝望的眼神里寒冷了几个冬季,再也寻不回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温暖。究竟,你已在热切的盼望中梦了多久又失望了多久?她不在,你依然还是执着一卷古乐府在风中反复地吟唱,可这落红满地的春光里,又有谁会踱着步子向你慢慢走来,并陪你一起把悲伤与寂寞都扔进花丛,让它们燃烧殆尽,再也无法走回你的世界?冷眼望着镜中的自己,才发现你的眼神居然变得越发的迷离恍惚,那个往日玉树临风、俊朗飘逸的翩翩少年,如玉的面庞,竟然已被一张苍白疲惫、写满憔悴的脸取而代之,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没有她参与的每一个日子,你早已习惯让自己蛰居在早春的深处,不去听门前的泉水叮咚,不去看窗外的姹紫嫣红,寂寞的身躯形同一纸虚设。静守一室浅淡的灯光,你默然无语,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今昔这双为她写下风情春词的手,是否还有机会能够秉一根红烛陪她叙话到天明?你千丝万缕的情丝总是剪不尽、抽不断,每想念一次便痛苦一次,而她依然不来,你能做的也只是任凭那颗滴血的心再次碎在这凄凄的冷夜。荒凉的风情,在一个人的孤单里斜插了一段亘古的寂寞,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岁月中那些细碎的萎谢依然在他忧郁的生命里肆意地吟唱,只是它们是否也看得见暗夜里的才子总是坐在寥落里独自神伤,任悲伤逆流成河?

  情感的城池,被眼底过往的烽烟一再烧灼,一不留神,便已遍体鳞伤,而你依然心甘情愿地为她沉迷,哪怕坠入万劫不复的苦海,你亦无怨无悔。梦里来去注视她每一个举手投足的同时,多多少少都像是在揽镜自照,当痴情的目光缓缓穿过一个映在远方的镜像,每每被她婉转的声音或是明媚的笑靥或是娇俏的身影唤起的时候,你总是一如既往、心无旁骛地沉溺于那场烟花旧梦,睁眼为伤,闭眼为觞,且乐此不疲,无怨无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隐隐的笙歌总是缥缈在每一个念起的时分,那些旧了的往事亦总是斑驳在凝望的眉眼里,纵相思生苔,也不曾有过短暂的停留。还记得,曾经为她,编织过许多的美丽与欢喜,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所有的痴心自始至终只是你一个人的春梦,艳则艳矣,却恍惚到让人睁不开眼,更无法将那份明媚捧在手心呵护珍重。你知道,你那浓烈得无法化开的爱,在这荒烟蔓草的年月,恐怕连一句再见也不及说出口,便要永远地沉陷在眼前这片亘古的荒芜里,而所有关于她的记忆也都会被早已守候在路口的风沙彻底地湮没。然而,你依然不甘心,即便等到一切都落空之后,这孤独寂寞的风,早已抛却了零碎的语言,让记忆里的微笑变成隔世的念白,你也要迎难而上,再给自己一次探访的机会。

  你在惆怅。如果生命里没有了她的陪伴,你那独立红尘的孑孑身影,将又会有谁来在意,又会有谁来牵挂?幽怨的曲子早已捣碎了你相思的心,寻她不见,再多的悲伤也无人心疼,无人怜惜,既如此,还是什么也不要再弹了!无论怎样的曲子,总会有曲终人散的一刻,而到那时,一地空荡的凄凉中,又会有谁敲开你午夜的窗,用倾世的温暖烙痛你无眠的眼,打湿你旧时的衫?会是她吗?你摇摇头,此时此刻,你根本不能确定她是否也如你爱她般地爱你,经过冗长的等待,你早已丧失了所有的信心。

  因为与她相遇,以后的每一个日子总是能够让你在品尝思念的痛苦之际感受到尘世间的美好。她的完美对你来说,仿佛天起凉风时的一袭披风,时时为你遮蔽着寒凉,给你送来一路的温暖。也曾想手捧扶桑,将最苦涩的等待,化为美丽的誓言并使之永恒;也曾想透过漫漫长夜,带着她给你的柔情蜜意,在皎洁的月色中,相拥着乘风破浪而去……可她的冷漠与默然,终究还是让你望而却步,但又不甘心就此转身,于是,只能守在寂寞的边缘,将她思了又念,念了又思。天高云淡,溪横水远,即便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她也一直都是你心里最美的也是唯一的守望,哪怕明知她不会走进你的世界,你依然在自己编织的未来里与她守着海枯石烂的誓言执手相看,从未有过片刻的懈怠。

  几度落花在你紊乱的思绪里翻飞,几度飞雪在你潮起的泪水里汹涌,那一季的记忆几乎成了你一生永恒的痴迷,即便痛到撕心裂肺,你也不肯把她从你凝望的眼里剔除。然而,这一切终不过都是你的想象,尽管你很痴情,但这满怀的相思到底还是带着几许一厢情愿的味道,孤单或是寂寞,也只是你一个人演绎出的独角戏罢了。她终是没能给你任何回应,只是和从前一样寂寂地守在梨花深闺中,轻叹她一世的女儿彷徨,不肯让困惑流落于任何的言语与文字中,而你却已经为她伤透了心怀,惆怅的诗文也早就写了一篇又一篇。

  梦里梦外,那些思念的文字,终是在深不见底的落寞里抖落下你满身的荒芜,如花飞撒,任心底盘桓的忧伤与惆怅,于瞬间写满窗前的每一片落英。她的身影在你眼里一直都是模糊而遥远的,却又始终轻绕着你的心,不离不弃,即便隔了山高水长的距离,也从不曾与你错失在想象的天地间。多少的良辰美景,多少的梦里飞花,多少的情爱缱绻,多少的耳语轻言,多少的缠绵影像,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缠绕在你痴痴盼望的眼中。然而每一次念起,还没将她的名字念出口,一切的欢喜明媚便又在转眼间化作了陌上的青烟,而你满腹的深情一下子也变得了无凭依,这不得不让你重新梳理思绪,并想要给自己的思念找一个彻底的出口。

  古色古香的雕花小窗外,冷月如钩,寂寞似水,而你却怅坐在寂寂的长夜中,开始描画着即将来临的归期。是啊,你该走了,早就该走了。你本是西河县一个小小的文书,却为了一个女人,便终日流连于蒲州城外的普救寺,和那个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唐明皇又有什么分别?可你舍不得走,舍不下这冷若冰霜的二八佳人,舍不下这若有若无的春情,舍不下她望向你的娇羞眼神,舍不下她一袭白衣白裳站在你面前孤立无依的神情。她是需要你的。她需要一个高大的男人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呵护她一生一世。你初见她时,便从她落寞的眼神里发现她需要一个你这样的男人来爱,于是你把包袱卷了又放开,放开了又重新卷起,如是反反复复,终是为了她下不了那个走的决心。

  你想去找她,想去找她好好谈一次。无论最后会出现怎样的结局,欢喜的、悲伤的、团圆的、分散的,也总比自己一个人在这冷寂的西厢里独饮情殇强了许多。可你还是不敢,你怕,怕她一句无情的话,怕她一个冰冷的眼神,瞬间便将你浓烈的情怀冻得如同冰结的湖面,再也融化不开。你为和她的见面设想了一个又一个情节,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颠来倒去,却觉得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妥。你急了,难道就这样在无休无止的彷徨与矛盾中将岁月暗自蹉跎过去?你发现,你的眉梢、眼底都藏了对她的相思,蓦地回首,那相思居然已经攀在窗前的藤上,用古老的方法结绳记着你心底点点的忧愁。你是真的爱上她了,而且早已爱到无路可退。缘之一字,简单明了,却又是世间最纷繁复杂的字眼儿,几番轮回过后,能否还能让你等到她,成为你今生的天,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西窗的月已斜,无尽的孤伤里,你独拥寒衾守着一怀寂寞,却是瘦尽了灯花,瘦尽了天地,瘦尽了眼前的山山水水。所有的前尘旧事,在你眼中,都恍若隔世离空的轻烟,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才能释放你内心深藏的痛。红尘深处,那曾经借着皮影戏一一唱出的恋歌依旧顺着泪水的滂沱幽咽而出,而那满腹的相思,亦早已把你纳入忧伤的戏文中,在一个人的舞台上演尽人世的悲欢离合,却怎么也找不见任何逃离的出口。你知道,你心底始终盘桓着一个结,结着你的情意绵绵,结着你的相思不断,结着你的神魂颠倒,到最后,亦依着你的想象绾成了一个死扣,任今生荒唐也罢,哀怨也罢,再也无法解开,或许,这便是你今生要替前世偿还的夙债吧!多情的泪滴,流不尽夜晚的漫长,痴心的幻想,梦不出锦绣的前程,难道你真的要把她放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然后任由自己守着一方孤寂的天空,于无尽的艰难困苦中独立行走,再不去忆起往日的红颜?

  罢了,罢了,既然她心里没有自己,倒不如两两相忘的好。你叹息着,或许有些人,有些事,今生注定只能尘封在记忆里,又何必非要剥茧抽丝地念了又念?花开花落,缘起缘灭,世间的尽头终不过只是一抹空洞的苍白,生命走到终点,到最*在手里的也无非仅此而已,又何必执着心头的依恋,让自己终日活在无法排遣的痛苦之中?终于,你踉跄着脚步,踩着一地厚厚的古老心事,举着皮影人在佛前默默祈祷,祈祷来生能够化身为花,于她经过的路旁,为她绽放一季的美丽,却不要把她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只要看到她路过的微笑,你便心满意足了,你在心里许下了宏大的愿望。或许,你会在苍茫世间流转一个又一个轮回,但你心无所怨,终生无悔。菩萨啊,以后的以后,就让所有别离的情殇,都尘封于这华丽的辞藻之中,让我带着明日的黄花,带着她今生的音容笑貌一起浪迹天涯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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