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穆谌的伤本皇要负责到底了,且不论这关乎本皇的面子,他救了本皇却是事实。
于是乎,捣药成了本皇的日常工作。本皇精心挑选草药,研磨成浆,再取来一条四指宽的白绸,将药浆涂上。白绸敷上他的眼睛,绕过来在脑后细致地打个结。
为了不与他身上其余伤口的用药相冲,本皇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穆谌双目不能视物,则日子更寡淡如水。本皇闷着他也没意思,得空时陪他坐着聊一会儿,从权谋数术到诗词歌赋,穆谌居然无一不通。本皇顺着话头追问下去:“你可懂音律?”
穆谌谦虚地讪笑:“略懂一些。”
于是,第二天,本皇从书架拿下一只骨制的埙。我收藏的小玩意儿多如繁星,从前先皇送的、旗风和昭铎送的,这些一般不会胡乱摆弄。此外地方进贡和外邦相赠之类的,我倒是随意一点,比如这只埙,早已不记得从哪儿来,因为我不通此道,所以躺在架上快蒙灰了。
本皇将这倍受冷落的埙洗涤干净,放在穆谌手中:“你试试。”
穆谌眼上覆着白绸,嘴角扬了扬,将埙放在唇下,轻轻吹了起来。
一时间乐声缥缈,仙风和鸣。清清阆苑,落木潇潇。簧竹伴着音韵合奏,竹林边卧着胖达,睡梦中不时咯咯傻笑或蹬一蹬小短腿,不知梦见了什么。
惬意悠扬的时光如一匹丝滑绸缎,穆谌的伤势好了许多。身子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已经痊愈,只留胸前深深的疤。眼伤也见好转,有一天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能看到点灰蒙蒙的光。
我站在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几?”
他迷迷瞪瞪看了许久,不甚确定地道:“一?”
我张开五指:“这样呢?”
“……五?”
我在长宁殿转悠,便时常能碰见胖达。半月后的一天,太阳已经落山,天幕上挂出几粒星子,我收拾了磨药的石臼出来,见胖达还坐在草坪上玩。
这个时间点胖达必须睡觉了。于是我走到它面前蹲下:“胖达,你是不是该睡觉了。”
胖达瞅我一眼,大脸一皱,大概想要摇头,但苦于没有脖子,只好整个身子扭起来。
胖达这般憨态可掬,我憋了会儿笑,提了个折中的法子:“胖达,我们玩石头剪子布,输的就乖乖睡觉去,好不好?”
从来都是这样哄胖达,它觉得这游戏很公平,不会意识到自己就两只熊掌怎么出都是布。哇哈哈,胖达真是可爱。
于是我有恃无恐:“来,石头剪子布……”
……我盯着胖达从尾巴后掏出来的石块看半天,视线再转到自己傻兮兮伸出两根指头的手上,脑中一片混沌,又愣了良久。
内心受到沉重打击,本皇,竟被这圆头圆脑的胖达耍了?
良久以后,我艰涩地道:“胖达,你学坏了,谁教你的?”
胖达犹豫了一阵,而后熊掌抬起来,所指之处,那头斜倚栏杆吹埙的人打了个喷嚏,乐声骤然变调。
我甩下石臼,怒冲冲地质问穆谌:“你都教胖达些什么?”
穆谌大概心情很不错,刚恢复了些神采的眼睛含着笑:“胖达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通。”
“你……”我一掌拍在他肩头,“现在胖达不睡觉了,你得解决!”
穆谌这才踌躇道:“媚皇,您这是强人所难呐。”
“本皇的烦恼?!”言毕撂下他,抓起石臼要离开,不忘回首叮嘱一句:“最好速战速决,本皇要为你换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本皇握着石杵咚咚咚捣药,寻思以后怎么继续忽悠胖达。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穆谌扶着门框进来,一是因为眼睛看不大清明,二是神情带着倦意,发型只比鸡窝好一点。
穆谌对本皇疲惫地道:“媚皇,我已经完成任务。”
我看他的窘样也有些好笑,没再多说什么,请他坐下,为他的眼伤换药。
穆谌顺从地坐在我跟前的凳子上,我则站在他身后。两下无话,只余银白的月华无声流淌,龙涎香炉上纂烟袅袅,清甜幽香盈满室内。
也许是这一刻太过空寂,我抬眼望了望窗外月影,鬼使神差的,一时没注意穆谌的手抬起来,在我手背上按了一按。
我吓一跳将手抽走,他也莫名地动作一滞,白绸从他脸旁滑下,荡荡悠悠地落到地毯上。
我定了定神,回想自己是不是没留神勒到他,才让他有此反应。
我正想时,穆谌出声道:“对不起,穆某冒犯了。”我束手而立,不以为意地听着。穆谌轻不可闻地叹道:“好像这几天不用眼睛,有时竟觉得媚皇给我的感觉,很像另一个人。”
心里像有一根细丝被抽出来,穆谌弯腰捡起那白绸,递给我:“适才有些恍惚,才认差了,以为她回来了,对不起。”
我颤抖着接过白绸,几乎不经大脑地脱口问道:“谁?”
“一个凡人。”穆谌抬脸望着月光,“已经过世了。”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脑中想问“她叫什么名字”的念头一闪而过,终究没问出来。
繁花已尽,笙箫已落,全都没有意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