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气数已尽,在长安城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吴剑行刺国子监学士一案,还有很多双手,在暗中推波助澜。
但无论如何,那位叫凌江的少年,无疑在最短时间内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国子监才让他担当今年秋考的监考一员。
秋考不同于科考,乃是国子监为了招纳学生独自举办的一次考试,在长安一带还是颇有名气。与之相对的太学院,则是举办春考,和国子监错开时日。
担任秋考监考一员,虽说没有改卷职权,但其中却可以行不少方便,故而这些方便,也就可以带来数不尽的好处。借着这些好处,自然也让凌江三人在长安城内的日子过得滋润起来,至少吃喝已经不是问题了。
秋考过后,便是深秋了。今年秋不同以往,天干物燥,雨露甚少。每天夜里都能听见打更人拉长了声音走在街坊中高喊着小心火烛。
长安城,已经将近一个月没下雨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天夜里,平康坊内燃起了火光,数百号衣冠不整之人风风火火从平康坊里奔逃而出。那歌舞喧嚣的花影楼,便在火光中,化为了灰烬。
没有人知晓为何花影楼会起火,甚至火势如此之旺盛,若说是没有人事先预谋,谁也不会相信。由于火势太快,还是有数十人没能逃出去,困死在火中。
火光点燃了长安城,使得这一夜注定是不能太平。
就在花影楼大火扑灭的半个时辰后,相邻平康坊不远处的永兴坊也起了大火,起火之处,乃是国子监一座书阁。好在国子监乃是朝廷重地,尽管火势依旧猛烈,却很快被扑灭,除了一些书籍焚毁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员伤亡,火势也没有牵连到其他的房屋。
这看似没有牵连的两件事情,为何会发生得如此凑巧?
一前一后,来得是这般突然,令人不解。
次日清晨,花影楼与国子监失火一事很快传遍了长安,监天司官员也在第一时间插手此事,势必要寻到真凶。象征着朝廷身份的国子监,居然和花影楼在一夜之间几乎是同时失火,这话传出去,那简直就是在打朝廷的脸面。
朝廷看不下去,圣人更是看不下去。
此刻在宫城之内,李,何,赵,陈四家家主纷纷齐聚于此,在他们面前坐着的那人,正是大周圣人。
房间里寂静无声,他们在一刻钟之前便被招来面见圣人,可这一刻钟过去了,圣人依旧在忙着批改手中奏折,似乎并没有瞧见他们的存在。
圣人不开口,他们也不敢乱插嘴,只能老实的后者。
“吴家已经凉了,接下来又会是你们四家之中的哪一家?”圣人放下手中的笔,望着身前恭候着的四位朝臣,轻言轻语地问道。
闻言,四人纷纷面色微变,圣人这话指的是什么,他们自然是清楚。
身为开国功臣的老吴家,也是他们五大家族中声誉最高的一族,却只是在一夜之间,因为一个少年的缘故,就此没落。当然这是传给外人听的话,这老吴家究竟是怎么凉的,他们身为朝廷里边的人,其中弯弯绕绕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国子监那位少年,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想要铲除掉老吴家的,是朝廷。
没有朝廷在背后援手,敢问长安城内又有何方势力有这等能耐?
这是一方水潭,水至清则无鱼,如今水搅混了,鱼也就出来了。
至于是大鱼还是小虾米,朝廷只需伸入一根吊杆,坐等鱼儿上钩即可。
老吴家是第一条上钩的鱼儿,至于是否还会有第二第三条,就看他们这四位今后所走的步伐,是否合乎圣人的心意了。
“诸位很紧张吗?”圣人看了他们皆是面色凝重,不禁追问道,“陈爱卿,你不妨来说说,关于这国子监失火一事,如何看待?”
那被点到名的陈家主余光瞥了一眼左右,一咬牙答道:“回圣人,微臣以为……”
“你以为?”圣人追问道,“要不朕将这位子挪挪,给你腾个地方?”
陈家主吓得是两股战战,连忙摇头道:“微臣不敢……”
圣人道:“你继续说。”
陈家主手心捏了把汗,小心谨慎地回答:“这番国子监失火,虽有外贼预谋,但归根结底,终究是他们办事不利,朝廷交给了他们这重担,却没能守住,实在有所失职。”
“嗯,言之有理。”圣人道:“来,陈爱卿,你去拿一道火把,到朝廷上将朕的龙椅给点了,龙椅乃百姓所托,众生所望,朕却没能守住,让陈爱卿你给点了,这是不是要治朕的最?”
“圣人饶命,微臣知罪……”陈家主一听,急忙下跪磕头,浑身颤颤巍巍,恍若中风。
圣人看着他问:“有何罪?”
“微臣……”陈家主愣了半天,终究是憋不出半个字来。
“起来吧。”圣人摆了摆手,没好气道:“朕此次叫你们来,倒也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想提醒在场的诸位爱卿,你们乃是开国功臣的后人,我大周这片天下,是你们先辈打下来的,这份荣,自然是值得享有。可做人啊,他不能不仁不义。吴家一事便是前车之鉴,你说这让朕如何下手?左手右手都是心头肉,割也不是,留也不是。当年的老人,不多了,诸位好自为之,都退了吧。”
“喏……”
待众人退下,房内便只留下圣人独自一人。
他望着那干净得找不到一丝蛛网的房梁,无奈的摇头道:“山河几经风雨,人间不太平啊。那位剑仙他既然回到了人间,为何迟迟不肯现身一见呢?我大周,可不能没有他……”
……
国子监失火一事,凌江在昨夜便隐约听说了,毕竟永兴坊距离安兴坊并不远,他很快便被救火声吵醒。当时也只是知道那是在国子监,并不知晓是何处。
直到今日清晨上早课之时,他才知晓那一间被烧毁的书阁,是存放着有关他父亲档案的房间。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顿时便明白了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火烧花影楼,紧接着连国子监也要受到殃及,这无疑是打朝廷的脸面,是羞辱圣人。故而监天司将会花更多的经历调查在纵火根源一案上,至于烧了什么东西,便可以瞒天过海。
“到底是谁呢?”
哪怕要烧毁掉那些卷宗,也不想让他追查下去。
自从凌江当上了秋考监察之后,得到的权限也就多了起来,查看一些历年的卷终,并不算难事。当他查到自己父亲居然与落剑涯牵扯上关系,甚至不止是自己的父亲,他的那些叔叔,全都牵扯在内。凌江便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也难怪吴家宁可派出吴剑对他下杀手,也不希望
让他追查下去。
自己父亲十年来一直默默潜藏在长安,平海镇的九叔也是对此事不闻不问,或许就是在保护他,不想让自己卷入这场风雨之中。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封家书又是怎么一回事?”凌江想到这儿,心头忽然砰砰直跳。
他似乎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圈套。自从他收到这封家书开始,他便已经入局,成为他人棋盘上一颗唾手可得的棋子。
来长安,或许并不是父亲的意思。父亲既然瞒着自己,自然不希望自己有一日会来长安,而家书的出现,则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在勾引他来到长安。
“那九叔呢?”凌江回想起当日九叔所说的话,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劲。
九叔让自己带着那柄黑炭剑在和苏晓晓一同前往长安,为何是苏晓晓?
“苏晓晓是苏先生的女儿,难不成九叔是想让我借助苏先生的势,以此在长安化险为夷?”凌江越想下去,越是觉得一头雾水,这里里外外压根都说不通。
毕竟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他根本拿不出一个很好的理由去解释。
月明星稀,这天凌江一个人在长安街上晃悠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事情。按照叶相知所说,要六境修行者才能御剑飞行,才能飞上云海,抵达遥远天际的沉浮大陆。
他如今晋入三境已有数月,至于武道,依旧是停留在三重山。按照吕云逸的说法,他最好是在三重三上多走几步路,这样一来日后迈过五重山之后,便能少走些弯路。
以他此时的修为,在长安城尚且自身难保,更不用说去往仙人所在的沉浮大陆。
虽然期待,却也背负压力。
一转眼,凌江已经回到了安兴坊,迈进那条清冷的街道,眼前便是海棠居的院门。此刻院门紧闭,一位白衣女子奄奄一息地手持着门把手,想要敲门,却又在犹豫。
几经犹豫之下,她忍不住咯了血。
凌江快步走上前去,她吃力地转身,那一掌精致容颜之下,是一抹似笑非笑的面容,她吃力地迈着步伐向着凌江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她闭上了双眼,噗通一声倒在了少年的怀里。鲜血染红了她一身洁白的纱裙,她伤的很重。
“左蝉姑娘?”凌江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急忙叫了一声。
她没有回应,面无血色。
当凌江抱着她打开海棠居大门时,叶相知正在院子里练剑。多年修道的她,一眼便瞧见了那位奄奄一息的女子,活不过半个时辰。
叶相知快步走上前拦住凌江,两三下封住了她的几个穴道。
“她伤的很重,想要救她的命,你需要去找一个人。”叶相知看着凌江说道。
“谁?”凌江问。
“楚悲天。”叶相知很平淡地说出这个名字。
凌江这会也没工夫追问她其中缘由,将怀里的左蝉交给叶相知后,转身急匆匆地飞奔而去。雅儿将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只瞧见少年离去的身影,和叶相知怀里抱着的左蝉。
是个极美的女子。
“相知姐姐,公子他去哪里了?”雅儿轻声问道。
“找人救他情缘去了。”叶相知瞥了一眼怀里的左蝉,轻声自言自语道,“到底他有哪里好?你又何必非得赖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