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安的初雪。
灰蒙蒙的天上飘下稀疏白茫茫的雪花,街上的人也撑起了伞,初雪的到来,加快了人们行进的步伐,也让长安的冬天,更冷了许多。
“原来,这就是雪……”
凌江站在院子里任凭雪花飞落,小雪粘在衣襟,逐渐化成冰水,渗透进衣裳里带来一种湿冷的感觉。
不多时,凌江摊开的手掌上,已经铺满了皑皑白雪,很轻柔,像棉花一般缓缓拂过指尖。这是看一百本书也无法体会的感觉,书读百遍,还是得亲身出去走上百里。
噗通!
正当凌江因这场初雪有感而发之时,忽然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冰冷的感觉散成一团,让他不由得一阵哆嗦。
凌江下意识回头一看,啪地一声,一个雪球迎面拍打而来。紧跟着耳畔传来雅儿噗呲地笑声,她笑得很开心。
凌江回过神来,看着雅儿道:“雅儿,你越来越没礼貌了。”
“嘻嘻。”雅儿一边捏着雪球,一边笑道,“这是邻居夏姑娘教我的玩法,她说每到冬天下雪的时候,长安城里的小孩们都还玩这游戏。”
雅儿说罢,将手里的雪球往凌江身上砸去。这回凌江有了防备,轻轻松松躲过。瞧见雅儿难得一次玩得这般开心,凌江也是很欣喜。
一股灵力汇聚手中,凌江朝着地上的白雪一扫,两三团雪球便被灵气给凝聚起来,轻轻一甩,拳头大的三个雪球向着雅儿砸去,令她根本无处闪躲,没一会便落得个满身白雪。
“公子你耍赖!”海棠居里很快便被两人的打闹声给占据。
叶相知推开房门,呼呼风声夹带着雪花迎面飘洒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大雪中凌江和雅儿两人在嬉戏打闹。
“多大个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叶相知站在门槛瞧着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低声轻笑道。
啪……
话音刚落,一个雪球紧跟着打在她身上,还伴随着雅儿一阵酥软的笑声。
叶相知也没有生气,只是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温馨。
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长安城也是很早就下了雪,她和小伙伴们堆起了一个大雪人,如今回想起那段时日,仍然记忆犹新。
只因为在这雪里头,有人情味,有烟火气。
瑞雪兆丰年。
雅儿和凌江两人在雪地里大闹了一上午,一直到正午时分,他们才来到东市租下的摊子里开张祈符。
平安符一张一百文。
财运符一张两百文。
辟邪符一张三百文。
或许是因为小雪初请的缘故,又或者是叶相知这位道君弟子的名号,故而铺子一开市,便引来许多百姓围观。画符之法并不算困难,以黄纸朱砂笔墨纂写符文,再从中注入灵力,便可以制成一张普通的符纸。
当然,符文并非是胡编乱造,这需画符之人精通符箓之道才能画出有用的灵符。
凌江每日画符过百次,对于这些小符箓早已是拿心应手。
这与海运符文所不同的是,前者为在这天地间创造一方新的规则,后者则是在现有的天地规则之下将之调用。虽说这些符箓能保平安,求财运,但也不过是扭转一丝气运罢了。
真正到了命数,这点微不足道
的气运,又能改变什么?
花点钱图个安心,图个顺利,何乐而不为?
才过午后,两人便已经祈了百张符,十几两银子转眼收入囊中。凌江心中感慨,这钱来的真快。不过也只有在长安城这等富得流油之地才能有如此收入,若是换在平海镇,能有个二三两银子便已经知足了。
临近傍晚,长安东市开始变得冷清,天上又下起了小雪,阴暗的天际下弥漫着一丝寒意。
凌江和叶相知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师兄,你看那儿有人在祈符,我也想给我娘亲祈求一张平安符。”
“都是修行之人了,少信这些东西,不就是改变气运的事情罢了。”
“人家修为尚浅嘛……”
此刻,从东市里缓缓走出一行人向着祈符的摊子走去。乍一看是一位中年人带头,身边跟随者五六名十来岁的年轻弟子,手上都领着大包小包,显然是出来采购年货。
“你们这儿祈一张平安符多少钱?”那名年轻的女弟子上前问道。
“一百文。”凌江说着,又将收起来的黄纸给摆出,正准备刻画符箓。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在这一行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正用一种惊愕之色在看着自己。
“沈平秋?”凌江不由得失声道。
“凌江,你果真来了长安!”人群中的沈平秋一听,立马瞪大眼睛喝道,“你这是一心要来长安找死,那我便成全你。”
少年听闻这话,也跟着绷紧了心神。枯离院的沈平秋与他之间必有一战,这是当初奚瑶在鬼船上特地叮嘱过的事。凌江自己也知道,既然来到长安,总有一天会和沈平秋碰上,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沈平秋说罢,放下手中提着的包裹,顺手拔出背在身后的三尺剑。
周围同行的枯离院弟子纷纷退避一旁,他们早听说这位沈师兄一年前曾在江陵吃了大亏,从此心境浮躁,修为停滞不前,否则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要与他们这些新人弟子一同采购。
沈平秋的剑很快,这一年来他修为虽然一直停留在第四境,但每日都在豢养着剑意,为的就是终有一日,能够亲手杀了那位少年,除掉修行路上的心魔。
三尺剑掠起剑光,灵力四散,刹那间便已经逼近少年脸庞。
铛!
只见一柄青锋横空杀出,轻而易举地将这杀意十足的一剑给挑开。定睛一看,身着白裙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然拔剑,神情肃然,白雪飘飘之下好似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叶相知?”沈平秋如梦初醒,他万万没想到,叶相知居然会替这个废物少年出手,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平秋,收手吧。”看到叶相知出剑,他身后那位中年男子这才出声打了个圆场。年仅二十的叶相知,便能和自己修为齐平,这等天赋,绝不是他们能够招惹得起。
若只是凌江孤身一人,沈平秋杀了也就杀了,怎么说也是他师兄的弟子,也不忍心看着他这么一日日颓废下去。即便凌江有苏秋禾这座靠山,沈平秋匹夫一怒也能说得上是合情合理,要怪只能是他凌江技不如人。
可眼下叶相知插了手,事情便不能闹大。
“哈……哈哈……”沈平秋握着青锋,在小雪纷飞之下发出洪亮的笑声,笑声散去,他的脸上明显多了一抹忧愁
,“凌江,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吧?在平海镇靠着苏秋禾那胆小鬼罩着你,如今来了长安,还不是得寄人篱下?你活的真够窝囊。”
凌江一听,持笔指着沈平秋大喝:“你辱我可以,凭什么对苏先生出言不逊,你有什么资格?”
“难道不是吗?”沈平秋冷笑,“他苏秋禾不过只是会在平海镇狐假虎威罢了,他不是很有能耐吗?怎么不一道飞剑杀到长安来护着你呢?”
“放肆!”沈平秋身后的中年男子喝道,“苏秋禾乃是你的长辈,你有什么资格直呼其名?”
沈平秋察觉到自己说话过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右手紧握剑柄缓缓提起,指着凌江。与此同时,叶相知也只执剑向着沈平秋。
可沈平秋似乎毫不在意,只听他轻声道,“凌江,来年长安论剑,你敢不敢当面向我挑战?你我之间,终究是免不了一战,倒不如痛痛快快的解决。”
“我接下了。”凌江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因为沈平秋出言不逊,辱他恩师。
“爽快。”沈平秋心中萌发起一股战意,“来年,我在拭剑台上等着你。”
枯离院一行人很快离去,消失在雪幕之中。长安城距离枯离院并不远,莫约二三里路便可抵达,而这一路返回,不像来时那般嬉嬉闹闹,氛围颇有些沉重。
忽然,为首的那中年男子停下了步伐,一柄飞剑悄然从衣袖中探出。
“来者何人?”他望着前边那位身着儒服的男子喝道。
沈平秋瞧见他这一身儒服,心中莫名感到有些畏惧,他心虚了。
“呵呵,枯离院好大的口气。”儒服男子回身,两袖清风向着他们走来,“你可是枯离院颜沛?我想问问,你们枯离院便是这般管教弟子的?”
“易长元?”颜沛认出了眼前这人,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此地距离枯离院不过半里地,易长元敢在这儿将它们拦下,显然是不把他们枯离院看在眼里了。即是说,今日这一战,避无可避。
“给你个机会。”儒服男子看着人群中的沈平秋道,“接我一剑,此事便了。”
“易长元,你以大欺小,传出去不怕笑话吗?”颜沛说这话时,手心已经捏了冷汗,以他六境修为,在易长元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他当众辱我师弟,这场子若是不找回来,那才是叫天下读书人笑话。”易长元说罢,并起剑指向前一扫。
一道剑气顺着指尖劈出,直戳沈平秋胸膛。
后者浑身一怔,紧跟着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面色狰狞地昏倒在地。
“易长元,你……你竟敢毁了平秋的长命锁!”颜沛气不打一处来,浑身颤抖地喝道。
“他也曾毁掉别人的长命锁,这般说来,只能怪他自食其果。”易长元说罢,转身向着枯离院的方向拱手作揖,接着脚踏虚空,乘风而去。
快雪时晴,转眼间长安城已是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染了一层白色的纯净。
少年走在路上,脚印深深在雪中烙下。他缓缓望向身边的白裙女子,轻声道,“方才,谢谢你。”
“你不必谢我。”叶相知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他的手中。”
“嗯……”
凌江点头,尽管这话说得已经很直白,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