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神话(8)
其拾:英雄神话
“柳大侠,请。”花孝轩慢慢地拔出了剑,剑尖遥指老柳,吞吐不定。老柳觉得,这是花孝轩在故意示弱。
“花盟主,请。”老柳也拔出了刀来,这是表示尊重。
老柳的刀很稳,停在空中如同泰山一样不动一分。他觉得自己稳得没有变化、稳得发死、发呆、不灵动。你看人家大盟主的剑,左这么一晃,右这么一晃,像风里的柳条,你知道哪一枝是要抽在你脸上的?
老柳的脸上写的是紧张,花孝轩脸上则是轻松自如。花孝轩始终是笑着的,那笑容灿烂得很,好像一个正要与孩子嬉闹的大人。
“献丑了!”老柳决定先出手了。他没想过要得胜,只是想输得不那么惨,而每一个练武的都知道,要让外行看起来觉得你行,猛攻是个不二的法门。老柳很惭愧,自己竟然用上了这种骗人的伎俩。
他的身子从右向后再向左旋转,刀随身而动,在急速的旋转中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光弧,如果从擂台上空看的话,会觉得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个圆环。
刀停,老柳的身子还在原位,仿佛他并没有旋转,而只是将刀横挥了一下而已。
风响,当老柳的身子定住后,那破空的声音才向四周传出。
“佩服!”花孝轩抱拳,退后,然后一个踉跄。他最终没有倒下,而是半蹲在擂台上,艰难地呼吸着。他那把极精致的长剑跌落在擂台上,没能像无数英雄的武器一样,在主人倒下时,仍坚强地插在地上保持着自己的倔强。
没有欢呼,没有尖叫,人群突然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老柳愣了,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这一刀……这一刀明明没……可为什么……花孝轩强站起来,但又一个踉跄。立刻有人跃上擂台,扶住了他,那是他的门人弟子。他微笑着摇头,冲老柳抱拳:“没想到,当世第一人,竟然一直隐居在北方……能让花某见识到真正的高强武功,今日虽败,却也值了。”
直到花孝轩退下擂台,老柳也没缓过神来,但不久之后,潮水般的掌声把他从失神状态中呼唤了回来。他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似乎是一件天大的事。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是清醒的。
许是我受了伤,许是我受了伤后昏迷了,许是我昏迷后做了个梦……老柳清醒过来,是在五天后。那时,武林盟主就任大典已经举行完毕,热闹的酒宴已散场,平安县武林盟议事斋外的牌子已换完,来恭喜的各地大侠们也已离去。老柳坐在议事斋里,突然觉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觉得此时其实是他准备去见绣凤门门主和虎行门掌门之前的那一刻。
可当他走出议事斋,见到县里乡亲们敬仰的目光时;当他回过头,看到议事斋上那块写着“总盟主议事堂”的牌子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成了武林盟主。
关于老柳的传奇,正式开始。老柳成了大江南北、街头巷尾、酒肆茶楼中被人们议论的对象,关于他的生平、武功、事迹,一切都成了传奇,在人们口耳间相传。
他的故事很快被演绎出了许多种版本,随便哪一个提出来,都比原盟主花孝轩的那两则要精彩几倍。尤其是他大胜花孝轩那一战,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当时曾天象大变,连天地都为老柳变色。他不再只是一个高手,他是一个传说,是一个活着的武神,是无数少侠们一提起来就激动不已的存在。
老柳从此更不敢出门了,因为一出门,外面的人就全躲着他。并不是他有多可怕,而是他的地位太高了,高到令普通人自惭形秽。
老柳很痛苦,他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人间烟火,已经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走在街上,没有人向他打招呼,甚至没人敢看他。
他来到盟里,没有一个老伙伴来找他聊天,与他交流平安县武术界的大事小情,也没人找他下场练两手。昔日的伙伴们都恭敬地离他远远的,在老朱的带领下形成了一个没有他的新圈子。
他到衙门去找老边,老边见着他就鞠躬行礼,没等他说话就飞跑去通知县太爷,然后县太爷就一步一拱手地来见他,一口一个“下官”。
高处不胜寒,老柳想起了这么一句话。县里最有学问的伍秀才说过,这是用来说山上温度的,但不那么有学问的王秀才说,这是由地理上的道理推及人身,讲人的地位与境界的。过去老柳认为王秀才说得很没道理,因为人地位越高,就越是幸福,自然与“寒”没什么关系,可现在他明白了。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弄的。”柳夫人现在也开始叹气了,“怎么就……怎么就能打败那么大一个盟主呢?”
“我也不懂。”老柳跟着叹气,“我……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柳真的不出门了,于是柳夫人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但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约半个月后,大将军卫守成列队于老柳家门前,亲自进了老柳的屋,见面就拱手问好。
这在别人眼里,是多高的荣耀!是多高的地位才能得到的荣耀!
在过去的老柳眼里,也是如此,但现在老柳却只有一声长叹。
“大将军这次来,有什么事?”老柳问。
“柳盟主,”卫守成说话之前先笑,“呵呵”地笑了好久,拍着老柳的手臂拉家常,“日子过得还好?盟里的事务还不算忙吧?”老柳点着头、点着头。他不能说半个不字,不能当面抽卫守成的脸,虽然他已经是武林盟主了。
“有这么个事,还得劳烦你啊。”卫守成意识到套近乎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后,终于进入了正题,“北国大王爷上两次输得太惨了,这次……”
“他们还不死心?”老柳皱起了眉。他有点愤怒:这些个北国的野蛮子怎么这么讨厌,已经死了两个人,还不死心?
“是啊。”卫守成笑了,“这次是他们的狼主动了怒,说两名顶尖武士,就这么折在了中土,北国人的颜面何存?这次他们请出了一位隐居的高手,也是之前那两位武士的师父,誓要挽回颜面。”
“我就不懂这些人了,一两个人武功高低的比试,怎么就能决定两国是否刀兵相见?”老柳说出自己的不解。
“这次不同。”卫守成低声说,“无关刀兵,只是一个面子问题。面子啊,这东西不光咱们在乎,那些北国的野蛮子也一样在乎。他们已经没了夺天下的心,有的只是维护自己最后尊严的一点儿可怜愿望。如果我们不满足他们……恐怕他们就真的会被激怒,到时不论是否是我们的对手,他们都会对我们发起猛攻,他们为的,就是这。”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自己的脸。
“那大将军的意思……”
“我说了,还得劳烦你。”卫守成的表情十分严肃——容不得别人反驳的那种严肃,“比武时卖个破绽,来个不丢面子的败北,让北国人这口气平复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故意输?”老柳的脸有点发红。他觉得对一个武人最大的轻蔑,就是不全力以赴地与其交手。
“老柳,我知道你的名声正旺,让你丢这么个脸,实在是难为你。但你要知道,你这脸是为我天朝百姓丢的,是为我镇守边关的数十万儿郎丢的。你的一张脸,换来的是他们的命。”卫守成的表情仍是严肃的,“如果战事一起,数十万儿郎将不得不与北国人战场厮杀,以血换血,以命换命。想想吧,你一个人的脸面重要,还是数十万兵将的性命重要?你一念之间,就是战与不战、死与不死的分别!”
说着,卫守成站了起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老柳,似乎是在说:别让我鄙视你。
老柳低着头,看着地面,看着自己的鞋。他听到自己说:“我明白了,大将军但请放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