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163期

算卦(七 )

  细雨潇潇织成愁。这样的天气,孤寂的浪子会倚在楼头,喝几杯酒以遣落寞的情怀;怀春的姑娘会躲在珠帘内,为心上人偷偷绣一只荷包。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赶路的,旅人大多羁绊在客栈里,耐心或烦心地等待着天晴。因此大理城外的官道上,与往日车水马龙相比,显得格外空旷。但在这样寂寥泥泞的官道上,偏偏正有一人一骑冒着霏霏细雨,匆匆赶路。

  陶似玉一身劲装,纵马驰骋。她戴着一顶雨笠,披着黑色的斗篷,可是在健马奔跑之下,斗篷像一片乌云向后翻卷飞扬,哪里还能遮得住细密的雨珠?陶似玉的衣服渐渐湿了,身上有些发冷,但心中却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昨夜婚礼惊变,许大彪年纪已高,竟一病不起。陶似玉到官府报案,却也没有结果。她心中气苦,孤身一人骑了马,到了北门,从守门的兵士嘴里得知,昨夜确有十几个黑衣人骑着健马从这里向北去了,当下纵骑出城,向北而来。出城门时,才刚有几个稀稀落落的雨点,越往前行,雨越下越大,旷野之中都是雨幕,耳边都是沙沙的雨声。

  她一夜未眠,脑中昏昏沉沉,心中千头万绪。想到公子柳,若没有昨夜的变故,现下应该是她夫妇二人柔情蜜意、春宵苦短之时,如今却生死未卜,人各一方;想到罗子川,气塞胸臆,只觉他说话怎会那么尖酸刻薄,自己得不到援手也就罢了,还无端受他一番羞辱。她自伤命苦,心境和眼前的雨景相照,更是黯然神伤,泪水禁不住潸然而下。

  约摸走了两个时辰,眼前山地起伏,到了云台群峰的脚下。再往前便是崎岖的山路了。陶似玉见不远处坡前有个小酒寮,思忖吃点饭,再顺便打听打听马贼的行踪。她刚走进店门,突见一人带着十二分殷勤,赔着十二分笑脸,迎将出来,点头打招呼道:“早。”居然是罗子川。

  陶似玉一见,登时脸上罩上一层严霜,理都不理,转头走到南边墙角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咚的一声,重重将刀和包裹拍在桌上。

  罗子川满面赔笑,从北边一张桌上端起自己的茶碗又凑上前来,道:“我都等了你一个时辰了。”回头叫伙计道,“我姑奶奶已经到了,怎么还不把米线端上来?”

  伙计见这位姑娘如此年轻,竟是这小伙子的姑奶奶,不知是何缘故,有些疑惑,但还是高声应了一声:“好嘞!过桥米线两碗!”转身进了内堂。

  罗子川凑到陶似玉跟前,道:“你知道么?实际上我出来的比你要晚,但是我知道东坡有条近路,所以比你提前到了这里。没有法子,你是长辈么,小的必须抢在头里,当个先行官,给你老人家打个前站。”

  陶似玉板着脸,沉声道:“谁要你当先行官?自作多情!”

  罗子川嘻皮笑脸,连连点头:“是,是。姑奶奶教训得是。”他瞥了一眼周围,见东边的桌前还坐着一个闭目养神的道人,忙低声道,“见好就收吧,好歹也要给我留个面子。”

  “昨天当着铁大叔的面,你怎么不给我留面子?”陶似玉哼了一声,眼睛看向了别处,“觉得不爱听,大可以甩手走开。又没人请你来。”

  罗子川搔了搔头,讪讪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介意,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总之,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找到公子柳。”

  这一句话声音甚低,却偏偏惊动了旁边端坐的那个道人。那道人睁开眼睛,扫了一眼,重又闭上眼睛,嘴中念念有词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二位客官,可愿占一卦么?”

  二人转头看时,只见那个道人身披鹤氅、手边一个长杆,杆上系条白幅,上面写着八个黑字:铁口神算,趋吉避凶。看来是个算卦的道人。

  陶似玉见那道人约摸三十多岁,虽然颌下有些黑须,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面目也甚是俊朗,不禁一呆,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罗子川目不转睛看着那道人,过了片刻,道:“好极了。”施施然走到那道人桌边,和他面对面坐下,道,“请问先生算命用的是哪一门奇术?是周易八卦,还是奇门遁甲?是六壬神课,还是梅花易数?”

  那道人摇摇头:“都不是。贫道自有秘术断人吉凶。”

  罗子川又道:“那先生是批八字呢,还是算四柱?是看手纹,还是观面相?”见他如此内行,那道人微微一愣,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圆圆的签筒,里面插着二十余根竹签。他微微一笑,轻轻将签筒墩在桌上,道:“抽签。测人流年吉凶,抽签最是灵验。”

  罗子川笑眯眯道:“那我便抽一个签看看。”说罢,探手从签筒中随意抽出一支竹签,自己先看了一眼,微摇摇头,似乎不甚满意,道,“是下下签。”那道人接过竹签,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是下下签。客官,恕贫道直言不讳,你印堂发暗,双睛无神,恐怕大灾就在眼前。”

  罗子川眯起眼睛,侧头道:“哦,什么大灾?”

  那道人也将头探在罗子川耳边,神秘地低声道:“性命交关之灾。先生,你命中煞星正在西北,切不可再前行,速速回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罗子川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道:“可惜我有急事,非要去西北方向不可。性命交关……先生,如果我非要走,可有什么化解之道么?”

  那道人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我适才说过了,客官白虎临身,命犯西北,若一意孤行,必遭横祸。便是大罗金仙,也无法可禳。”

  罗子川看了一眼陶似玉,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似乎下了决心,拍桌叫道:“死就死,谁怕谁呀!”

  那道长脸上倏地变色,冷笑一声,缓缓靠在椅背上。

  罗子川道:“我听我娘说,周岁时也曾给我算过一卦,卦象说我长命百岁。我今年还不过二十余岁,说来日子还长得很哪。道长,你是不是算错了?这样吧,我出五两银子,你再好好给我算上一卦,看看我究竟哪一年当死?”

  “不用算了。”那道长微微一笑,缓缓说出了四个字,“便是今年。”

  “今年的哪一个月?”“今月。”

  “今年今月的哪一日?”“今日。”

  “今年今月今日的哪一个时辰?”“今时!”

  那道人一拍签筒,签筒中间骤然弹出一把卷尺似的软剑。他握剑在手,霹雳一声抖得笔直,一声龙吟,白光一闪,径直向罗子川的咽喉刺落!

  陶似玉适才就见这个人有些面熟,一直凝眉回忆,突见那人出剑的架势,蓦地想到一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叫道:“小心!”她终于认了出来,这个乔装成算命先生的道人,不是旁人,正是段飞,快剑段飞!

  轻功无双的铁仲寿,当时离段飞有数丈之遥,也险些丧命在这一剑之下!而今,毫无防备的罗子川在咫尺之间,正面对这快逾闪电的封喉一剑!

  罗子川的身子疾退,退的速度居然也不慢。只听得噼噼啪啪的脆响不绝于耳,木屑四处纷飞,在两人中间激起了一场风暴。原来罗子川双手连拉带拽,双脚边退边踢,竟把厅中的桌椅全都送到了身前。那剑光如电,应者披靡,登时把那些桌椅全都刺成了碎屑,长剑虽连受阻止,但剑尖的方向仍没偏倚,依旧不离罗子川的咽喉。那日铁仲寿在石钟寺前开阔之处连换了七八种身法,依然重伤在段飞的剑下。而眼下这间厅堂方圆不过五丈,罗子川退了几步,后背已贴上了北墙,再也无路可退。

  剑光倏停,剑尖仿佛毒蛇的信子,正点在罗子川的咽喉前,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正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长剑势道已尽,虽仅隔半寸,却远似天涯。

  段飞的脸色变了。他嘴角的假胡须也掉了半缕,显得甚是狼狈。他万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竟用这么简单粗笨的方法破了他冠绝天下、威猛无俦的霹雳一剑!

  罗子川看着长剑,手拍了几下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口中叫道:“好险,好险。道长你可不要开玩笑,会吓死人的。你要画符捉鬼,恐怕看错了对象。”段飞的脸色煞白,瞳孔收缩,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目不转睛望着罗子川,剑仍当胸平指,一步一步向后退去。适才他剑势全尽的时候,前胸小腹都是空门,如果那时遭到罗子川攻击,自己便如砧板上的鱼肉,必是任人宰割之局。但不知为什么,罗子川却没有出手。

  段飞退出店门,突然转身,飞快向西而去。他的身法很是快捷,用的竟是江湖罕见的轻身功夫,不愧是个高手。

  罗子川赶忙上前几步,叫道:“道长,你的旗子和签筒忘记拿了!”段飞哪里还肯回头,只见他的身影越奔越快,快捷无伦地转过一个山坳,再也不见了踪影。

  罗子川无奈地摇摇头,转回身来。这时店中的伙计听到厅堂中碎裂的声响,急急赶过来,看到满地狼藉,原本规规矩矩的桌椅全都变成了些散乱的木条、碎屑,登时叫声苦,不知怎么回事。

  “为什么还不上米线?我姑奶奶饿得很了,很是生气,叫我拆了你们的饭桌子。”罗子川伸出手指数了数,道,“一共毁了你七张桌子和十二把椅子,不过你不要慌,我家姑奶奶家财万贯,一会儿自然会照原价赔给你银子。赶快上米线!再磨磨蹭蹭的,我把你的房子也拆喽!”

  伙计看看陶似玉,心想这位姑娘如何脾气如此急躁,动不动就拆人家的桌子,但又看见陶似玉抛在桌上的刀子,也不敢多言,暗叫倒霉,匆匆进入后堂,全力以赴筹备过桥米线去了。

  罗子川看了看地上,突然拍手道:“哎哟,怎么把姑奶奶的斗笠也削断了?这下罪过可大了。”他捡起地上两片从中间破开的斗笠,对了对茬口,一副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姑奶奶不要见怪,改日回到大理,我再赔给你一个正宗的勒墨竹编斗笠。”

  桌子崩碎之后,签筒落地,竹签散落了一地。罗子川俯身将那些竹签一支支捡起来,凝神逐个看了看上边的字迹,转头对陶似玉失笑道:“姑奶奶,你猜怎地?我说怎么抽了个下下签,原来他这一筒全都是下下签。”

  陶似玉自从罗子川和段飞交手之后,就一直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罗子川,一直没回过神来。罗子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你老盯着我做什么,莫不成我脸上长出花儿来了?”他打量了陶似玉周身湿透的衣衫,走到墙角,将地上一个黑色的包裹打开,从中间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陶似玉,道:“去后边找个房间换换衣服吧,别把你老人家冻坏了。”

  陶似玉顺从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件紫绸的女人衣服,不禁心中一动,抬头看罗子川时,只见他已漫不经心走到一旁,又去端详那个残破的斗笠。看到斗笠,陶似玉突然想到一事,失声叫道:“不对!”

  罗子川飞快转过头来,道:“怎么不对?这是我从最有名的韩记绸缎庄专门给你订做的,韩记向来做工精细,用料考究,怎会有什么不对?”

  陶似玉道:“我不是说衣裳,而是说刚才那个段飞。”

  “哪个段飞?”

  “就是刚才和你交手的那个人,他叫段飞,是公子柳的手下,应该是自己人啊,如何……如何会不问青红皂白向你出剑?”

  “他不叫段飞。”罗子川的表情变得有些肃然,摇摇头道,“我不知他为何自称段飞,但能够使出这招绝命一杀的,江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

  “那他是谁?”陶似玉瞪大了眼睛。

  “慕容秋水。黑道第一剑客慕容秋水。”

  “黑道?那他为什么要化名段飞?难道……他不怀好意,故意潜伏在公子柳身畔?那帮马贼,没准儿就是他引来的……”陶似玉越说越觉得害怕,只觉得公子柳的处境危险之极,忧心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他的身边。

  罗子川嘴角泛起一丝奇怪的微笑,却没有说话。这时候,伙计将两碗热气氤氲的过桥米线端出来,放到角落里残存的一张饭桌上。罗子川叫伙计道:“小二,你店中有水囊么?”

  “有。”

  “你给我备下八个,全都给我储满清水。”

  伙计疑惑道:“客官,要那么多水囊干什么?这里到处都是山泉溪流,还愁没有水么?”

  罗子川笑道:“你店中的水格外甘醇,我要带一些回家熬桂花莲子粥。不白要你的,给你银子。”

  伙计一听有银子赚,立马眉飞色舞,点头称是:“好的。客官是识货的,不是我吹牛,小店中的水是用骡车专门运来的云液泉水,正经是好水。”

  罗子川和陶似玉骑马向西而行。这时细雨初晴,青山如黛,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转过山坳,是一片平展的泥地,因为被雨淋透了,很是稀软。泥地上,有两行清晰的脚印。

  罗子川道:“我问过伙计,昨夜确有十几匹马从这里向西去了。这里本应该有蹄印的,只是被这场雨全都消弭掉了。不过,适才慕容秋水还是留下了脚印,咱们跟着他,或许就能找到你家柳郎君的下落。”

  二人撒开马缰,顺着泥地上脚印,一直奔了一盏茶的工夫,见前面渐渐现出了沙地。又走了十余丈,眼前现出了一个三岔路口,一条路通向西北,一条通向西南。从西北的道上也出现了一行脚印,和适才这行脚印重合在一起,最终都消失在一片草地旁。

  通往西北的岔路是条逼仄的窄道,两旁都是怪石,仿佛是放羊的羊倌踩出的小径。通往西南的却很是宽阔,道路也很是平展,显然是一条大路。

  二人勒住马缰,凝神观看。从地上脚印来看,似乎西北方又有一人走来,和慕容秋水会合在一起,二人怕留下踪迹,从草地上辗转前行,草地上虽无法留下痕迹,但从当下情形来看,二人无疑走的是通向西南的大路。

  陶似玉一指西南,道:“这条路是正路,咱们快点走,没准儿还能追上这两个人。”

  “两个人?”罗子川忽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怎么知道是两个人?”陶似玉道:“明摆着么?地上明明两行脚印,怎么会是一个人?”

  罗子川道:“一个人便走不出两行脚印么?你看这两行脚印,一行在中间,一行在两旁,间距差不多,很是规矩。如果是两个人,依常理看,一般会并肩前行,脚印会分成两列才对。即使一前一后,也不可能一个人并着脚走,一个人要叉着脚走。”

  陶似玉皱起眉头:“那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依我看,只有一个人用手套上靴子,像狼一样趴着走,才会形成这样的踪迹。慕容秋水故意迷惑咱们,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却故意做出两个人的假象,要引咱们走错路。”

  “那……那这条道上的脚印是哪里来的?”陶似玉指了指通向西北的那条路。

  “这正是关键所在。这条路上有脚印,大路上反倒没了脚印。正可说明一点,慕容秋水顺着西北的道走了。”

  “不可能,你看这条路上的脚印,很是分明,都是靴尖在前,靴跟在后,难道慕容秋水会倒着走?”陶似玉觉得罗子川的设想过于匪夷所思,摇摇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人不可能倒着走,但鞋可以倒着穿。”罗子川俯身看着地上的脚印,道,“你也是练功夫的,那么你说说看,人在泥地上施展轻功的时候,是脚尖着地还是脚跟着地?”

  “自然是脚尖。”

  “对。脚尖着地,则脚尖处入泥偏深,脚跟处入泥较浅。你看这行脚印,却是恰恰相反。”

  陶似玉仔细一看,果然如此。罗子川道:“走吧,不会错的。”当先策马,向西北的岔道上走去。陶似玉尾随着他,虽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依然半信半疑,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条路通向何方,会不会是条歧路。

  走了一会儿,路更加窄了。转过一个小坡,罗子川突然转过身来,指着地上,道:“你看!”

  只见地上的脚印,骤然反了过来,变成了靴尖在前,靴跟在后。陶似玉没想到还真让罗子川说对了,不由对他添了三分佩服。但想到那慕容秋水如此狡猾,行事甚是诡异,心中刚放下的石头不禁又提了起来。

  又走了四五里,眼前出现了一片乱坟岗。罗子川突然低声道:“不好!”陶似玉吃了一惊,只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坟茔上,赫然躺着两具死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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