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今古传奇·武侠版 第163期

黄雀(十一 )

  石堡的厅堂之内,点起几根火把,照耀得屋内一片明亮。

  高台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的,是滇南武林领袖公子柳。高台的地上歪坐着的,是又被点了穴道的陶似玉。屋内的中央是长剑悬腰,白衣胜雪的慕容秋水,他身后是十余名身穿黑衣的汉子。墙脚处,孙不才脸色灰败,闭目委顿于地,已经死了。

  公子柳满面春风,微笑道:“慕容兄弟,辛苦了。诸位兄弟辛苦。”

  慕容秋水抱抱拳,道:“盟主客气了,本是属下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二字?”话虽客气,但语调却是淡淡的,似乎还有双关的含意。他语音刚落,背后的一个虬髯汉子也躬身道:“弟兄们只不过出出力、跑跑腿而已,盟主运筹帷幄,才是真正的辛苦。”其余黑衣人却都不再说话。

  慕容秋水看看墙角的孙不才,道:“盟主,这……”

  公子柳道:“孙不才引狼入室,犯了帮规,误了我的大事,死有余辜。慕容兄弟,以后你肩上的担子可就更重啦。”

  慕容秋水不动声色,未置可否。公子柳侧头看了一眼陶似玉,轻笑一声,道:“你们怎么不问候一声盟主夫人?”

  陶似玉的眼睛一直看着别处,不敢再看公子柳一眼,但听了这话,身上还是起了些寒栗,感觉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转头啐了一口:“呸!”

  “你是大家闺秀,自然要端庄娴雅,温良贤淑,口出不逊成什么体统?我柳家为滇南大户,家规甚严,今后你须三从四德,孝悌奉亲,否则可要家法伺候。”公子柳微笑道,“在大婚之夜你逃过一劫,如今却又自投罗网送上门来,看来咱们是前世的夙缘,今生的冤家。”

  陶似玉恨恨道:“我以为你被马贼捉走了,急得火烧眉毛,才巴巴地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救你。没想到,你才是这帮马贼的老大。”

  公子柳微微摇头,道:“我不是老大,这帮人也不是马贼。这几位都是有来头的人物,有点苍剑客、少林弟子、龙门镖师、太行刀客,哪一个人的名字都如雷贯耳。你一定听说过英雄会,而我是英雄会的盟主。你一定没听说过黑龙盟,其实英雄会就是黑龙盟。”

  陶似玉吃了一惊。这黑龙盟是近一年来黑道上新崛起的秘密组织,无恶不作,手段阴毒狠辣,在江湖中臭名昭着,但却令人闻风丧胆。陶似玉万没想到,黑龙盟竟是武林中号称侠义道的英雄会。

  公子柳稍稍停顿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纹,又道:“这个英雄会,担负铲奸除恶的道义,还要管些剿除马贼、盐贼的闲事,本来没有什么好处。但是,你若借英雄会的名头,倒过来像马贼一样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你便知道英雄会的好处了。”

  慕容秋水突然插话道:“这是我们的大秘密,盟主如何口无遮拦,向外人和盘托出?”

  公子柳道:“秘密?咱们还有秘密么?你本来是快剑段飞,却一而再,再而三向外人展示你平生最为得意的那招‘霹雳一剑、绝命一杀’,难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黑道第一剑客慕容秋水么?你还称我盟主,嘿,我是武林正道的盟主,什么时候成了你们黑道的盟主?”

  慕容秋水一愕,说不出话来。公子柳环视了众人一眼,道:“和这个女人一起来的,还有个男人。那人姓罗,如果不出我的推测,他便是官府名捕罗紫衣。我昨天已经捉住了他,如今他又变得踪影皆无。有谁能告诉我,这罗紫衣会跑到哪里去?”

  那个虬髯汉子躬身道:“盟主息怒,这岭上只有九间石堡,弟兄们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公子柳温言道:“罗紫衣既然能跟踪到这里,有藏身之处也就不足为奇了。先开,你有没有想过,你身边的人都可靠么?这次行动非常隐秘,大伙儿都蒙着面,我叮嘱过你,你该知道如何核实他们的身份吧?”

  “盟主,我也想到了此节,已把所有的弟兄都集中在堡前,逐个查询过了,都有铁牌。”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捆铁牌,上前几步,恭敬递上,道,“全都在这里,请盟主过目。”

  公子柳欠身接过铁牌,手指飞快翻转,看骨牌一般,逐一凝神观瞧,突然将其中一块铁牌抛出来,道:“就是他。”

  那虬髯汉子接过牌子端详,迟疑道:“这……”

  公子柳道:“这块牌子是祁老六的。祁老六人还没到,怎么牌子会先到了?”那虬髯汉子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叫道:“好小子,竟差点儿骗过了我。”拔出腰刀,转身冲了出去。

  公子柳摇摇头,叹道:“已经晚啦。”

  果然过不多时,那虬髯汉子又冲了进来,道:“启禀盟主,已经不见了。恐怕这家伙已逃匿进了死谷北面的迷魂荡里,请盟主恕罪。只要弟兄们全力寻找,不信他还能地遁。”

  “不用找了。进了死谷,陶九公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踪迹皆无,何况这位机敏警觉的紫衣捕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公子柳自嘲地笑笑,道,“这个计划我本自以为高明,如今已近乎儿戏。嘿,人们都说我公子柳是天外神龙,如此看来,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螳螂罢了。”

  众人都不明所以,甚是迷惑。

  公子柳靠在椅上,仰脖将杯中的半杯葡萄酒饮下,又端起酒壶斟了一杯。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微笑道:“有一个故事,你们大伙儿没有听过吗?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螳螂伏身在树枝上,盯住蝉,等待时机,准备出击;可它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还有一只黄雀,也在全神贯注盯着它;而黄雀呢,一心要捉螳螂,没想到身后猎人的弹弓也瞄准了它。这个故事里,最可怕的是谁?你们一定会说是猎人。错了,最可怕的其实是那只黄雀。”

  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公子柳的意思。公子柳又道:“这只黄雀非同一般,它一直想吃掉螳螂,却假装螳螂的同伙,麻痹螳螂,等待时机;同时,它和蝉互相串通,以蝉做饵,诱使螳螂入彀,它却环伺在后,伺机出手。这还不算,为保万无一失,它居然还联络猎人,一同来对付螳螂。你们说,这样的黄雀可怕不可怕?”

  屋内鸦雀无声,静得掉个绣花针都能听到。

  公子柳微微一笑:“这个局中,陶九公是蝉,我是螳螂,罗紫衣是猎人,这都明明白白。但是,那只莫测高深的黄雀究竟是谁?”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公子柳的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停在慕容秋水脸上,温言问了一句:“慕容兄弟,你心细如发,料事如神,想必已经知道了,可以告诉我么?

  慕容秋水脸颊上的肉微一抽搐,强作镇定,道:“我不明白盟主的话是什么意思。”

  公子柳缓缓坐到椅子上,伸手端起桌上那杯血红的葡萄酒,轻轻呷了一口,脸上显出满意的神色。他看了一眼慕容秋水,转了话题:“慕容兄弟,你送给我的这瓶葡萄酒,味道真是不错。你还记得么?咱们当年在九宫山赏月的时候,喝的就是这种酒。那时候我还给你说过一句话,你忘了没有?”

  慕容秋水点点头,眼睛看向别处,低声说道:“今夕同品美酒,他朝共享富贵。”

  “不错。”公子柳点点头,又慢慢鼓了两下掌。这两掌一前一后,相隔得很远,但很是清脆,显得有些干巴突兀。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现在美酒还在,你愿意上来喝一杯么?”

  慕容秋水面容僵硬,嘴唇紧绷,身子如标枪般挺直,没有说话。

  公子柳拍拍紫檀椅圆润的扶手:“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韬光养晦,虽然屈服在我手下,却无时无刻不积蓄力量,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坐上这个位子。你甚至还处心积虑,收买了我手下的许多心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你身后这十四个人中,已经有十三个改投到了你的门下。”

  白光一闪,慕容秋水身畔那个虬髯汉子惨叫一声,咽喉鲜血迸出,翻身跌倒。

  他的刀才拔出鞘两寸,已经被慕容秋水的长剑刺入咽喉。慕容秋水一抖剑身,将带血的剑尖遥指着公子柳,脸上像喝了酒一般红,眼神中露出了兴奋的光焰,蓦地喝道:“不错!柳先开是你的堂弟,我便是给他再多的金银珠宝,他也是一条喂不熟的狼崽子。姓柳的,我忍了五年,受够了!这些兄弟们也全都受够了,你这个变态的王八蛋!”

  他急促而又大声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在吃饭睡觉的时候不敢见人,是因为你喜欢像狗一样爬在地上吃,像畜生一样钻到烂草堆中睡!你表面是江湖上最有名望的盟主,被武林同道誉为天外神龙,可是背地里呢?什么天外神龙?其实就是一条躲在阴暗潮湿的洞穴中的白花蛇!”

  旁边一个瘦小枯干、颌下一蓬乱须的老者,突然用干涩的尖嗓大声道:“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大伙儿不知道吧。他……他还吃人!上次在山西,王海和刘老五失了手,他说执行帮规,将二位兄弟灭了口。可是,你们谁见过他们的尸首?就是……就是被这个魔鬼切成一段段给吃啦!”那汉子一边说,脸上露出了恐怖的神色,声音颤动,牙齿不住打架。

  其他的人都退后一步,脸上变了颜色。愣了片刻,有人问道:“你怎么知道?”

  “事有凑巧,那天半夜我路过他的窗外,无意中从窗缝窥到他正在偷偷啃食一只手掌。我看得分明,那手掌的拇指上还戴着一枚铜扳指儿,不是王海兄弟是谁?”

  一个汉子丢下手中的钢刀,冲到角落,开始呕吐。

  公子柳擎着葡萄酒,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适才慕容秋水杀了他的心腹堂弟,他仿佛没有看到;慕容秋水恶言辱骂,揭露他的隐私,他也如同没有听到,神态依旧悠闲从容,眼睛望着酒樽,端详着酒的成色,仿佛世间只剩下了这杯葡萄美酒。

  众人不再说话,都拔出刀剑来,缓缓退了两步,盯着公子柳,目光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慕容秋水道:“大伙儿不要害怕。你们想一想,姓柳的一向自高自傲,咱们这么骂他,他为什么还一动不动?”他大笑数声,又道,“那是因为他喝了下过毒的葡萄酒,动都动不了啦!”

  此言一出,众人都松了口气。公子柳的脸色发白,端着杯的手也开始微微颤动,身子一软,终于瘫在椅上,宛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道:“慕容秋水,我待你如同亲兄弟一般,你竟在送给我的酒中下毒,你……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慕容秋水冷笑一声:“亲兄弟?好个亲兄弟!孙不才也曾是你的好兄弟,如今呢?已经变成了屈魂冤鬼!”

  公子柳默然片刻,道:“慕容兄弟,我早知你天生高傲,非甘居人下之辈,你自负快剑天下第一,智谋也媲美管仲诸葛。所以,你认为我的武功不及你,智谋也不及你,却偏偏骑在了你头上,这是你愤愤不平之处,也是你背叛我的主因。关玉楼,你们几位是不是也这样认为?”他的目光扫向慕容秋水身后的诸人。

  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大声道:“不错。慕容兄弟剑法通神那是不消说了,论起文韬武略,英武机敏,哪一点会输给你?凭什么在你手下卑躬屈膝?更难得的是,慕容兄弟为人谦而不骄,凡事体恤弟兄们。你却喜怒无常,阴鸷多疑,对弟兄们从无抚慰之意、谦让之怀。还有,慕容兄弟处处护佑兄弟,凡事锐身自任,勇于担责。而你呢,弟兄们但凡微有过失,你总是粗言詈骂,动辄刀剑相加,不容悔过。弟兄们跟着你,战战兢兢,朝不保夕,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把命断送在你手中。”

  “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早就暗自和慕容兄弟结了同盟。枉我聪明一世,竟被瞒了个严严实实。”公子柳咳嗽两声,神情更显憔悴,面容灰白,身子委顿,宛若一个沉疴多年奄奄一息的老人。

  他叹了口气,道:“慕容兄弟,你为什么偏要去勾结陶九公、罗紫衣?”

  慕容秋水点头,道:“事到如今,我何必还要瞒你?你打陶金王主意的时候,陶金王雄才伟略,岂能不知你的奸谋,自然也在寻思对策。你上门提亲,他表面应承下来,暗地里却将家产生意变卖,将百万家财隐藏起来。他找到了我,要和我联手对付你。你请他去南溪,我告诉他你心怀不轨,他才坚辞不去。你准备在新婚之夜发难,我也及时透露给他,陶金王警觉后,才在大婚之夜夤夜潜逃。我又派人接应,带他一路跑到死谷中来。”

  公子柳道:“我明白了。我还以为陶九公是慌不择路,误打误撞,才跑进咱们的死谷中来。原来却是早有预谋。这死谷本如世外桃源,如今便如同一个瓮,只不过被诱到瓮中的不是陶九公,却反倒是我公子柳。”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摇摇头道:“好一招请君入瓮。这瓮居然还是我苦心营造了十年的巢穴。在我家中设伏,要干掉我,这岂不是天大的讽刺?慕容兄弟,你和陶九公联手的条件是什么?可告诉我么?”

  “他帮我坐上黑龙盟主的位子,资助我壮大黑龙盟,我帮他霸占整个滇南的金银生意。”

  公子柳点点头,又问:“那你串通官府,自己又能讨得什么好?咱们的生意本来也见不得光,难道你忘了么?”

  慕容秋水道:“罗紫衣亲口答允,对我的前科既往不咎,不过我并不在乎,只想借助官府的力量将你斩草除根。”

  他倨傲地撇撇嘴,又道:“至于黑龙盟这点儿生意,我哪里放在眼里?除掉了你,我和陶金王联袂,加上这帮兄弟帮衬,不出三年,便是三、五个黑龙盟也能重建起来。那时候,我就是整个滇南的霸主。”

  “我明白了。”公子柳点点头,扫了一眼身畔的陶似玉,忽道,“只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陶九公既然想对付我,如何还肯将女儿嫁过来?”

  “这叫做舍得金香饵,鳌鱼才上钩。陶金王不惜血本,胆识过人。这位大小姐也真是执拗,我命祁老六洒了她的水囊,居然都没将她吓回去,非得搅这躺浑水。不过,陶大小姐虽吃了些惊吓,也是有惊无险。”慕容秋水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蠡测,至于初衷本意如何,还是请陶金王亲自对你说吧。”说罢,脸现春风,一伸右手,像是恭敬相邀。

  只见墙角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缓缓转起身来,摘去斗笠,露出一张丰仪美髯、白面微胖的脸,赫然竟是滇南金王陶九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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