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了。”钱弢边说边看了看一边无所适从的武木才,压低了声音,“武老头的事怎么样了?”
“不在城墙头了。”水生也压低了声音,“听说小鬼子还弄了棺木,把他葬到城外了。”
“看来小鬼子也还能明些事理。”钱弢轻蔑地说。
“我看他们是被吓着了。”
“这不能,小鬼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怎么能被我几句言语吓倒了。”钱弢说完把烟斗还给了水生,拿出自己的空烟袋递了过来,“水生叔,支援一点呗。”
“怎么会让烟给饿着,偌大的一个单府就寻不出一撮烟丝?”水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边的秘室虽然说是通风,可要是在里面一抽烟,那肯定很难排出去,只能忍着。”钱弢说,“就像刚才我也很想抽烟,但在小鬼子医生的手术室里我还是不敢抽。”
水生只得从自己的烟袋中抽出一大半装到钱弢的烟袋:“有卷烟,抽不?”
“有烟丝不抽卷烟,我们不都一样。”钱弢调皮地笑了笑,接过烟袋,“谢啦。”
钱弢走到大明身边口气严厉地问:“大明,你怎么搞的?我不是传出了口信叫你们都窝着的吗?”
“我、我……”大明低头支吾起来。
钱弢看到大明的痛苦,换了个语气问:“伤亡怎么样?”
“死了十个,受伤五个,其中有三个重伤,就、就刚才那三个。”大明低头轻声回答。
“你个败家的货。我们就三十几个人,一下子去了一半。”钱弢懊悔地说,“也怪我,没给你们指定二当家的。以后我不在就由梅林当家,他就是二当家的。我和梅林不在就由你当家,你是三当家的,可别再冲动、再犯浑了。你们可有意见?”
“我知、知道了,没、没意见。”大大咧咧的大明此时在钱弢面前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没、没意见。”在场的兄弟都应和着。
“这几个月的进项一直都不太行,我还得再去寻一千个大洋的安家费。真愁死了。”钱弢一边呢喃着一边走进了房子里面走去,临近门口,钱弢又回过头对众人说,“都歇着吧。对了,那个武木匠,你跟我进来,我给你找个铺位。”
梅林此时正拉着武木才在一个角落里交待着一二三:“第一不许泄露我是那个的身份,我在这里是个爷们;第二不许讲我的坏话;第三以后一切都要听我的。”
“凭啥一切都听你的?”武木才不服。
“你没听到刚才大哥吩咐吗?我现在是二当家的,三当家的都要听我的,你一个新丁还敢不听?”
“行、行,我听。”武木才答应了钱弢一声又回过头来问,“这几天可有我爹的消息?”
“啥?那个真是你爹。”梅林忍不住冲了一句出来。
“在哪里?你见着他啦?”武木才忍不住停下脚步。
“哦,没、没,我只是说有个人比较像。”梅林边说边低下头要开溜。
“唠啥呢?”钱弢等得不耐烦,走了过来,“梅林你住在哪,要不你们两老乡连铺呗?”
“哦,不、不。”梅林连忙摆手,“我在院门边搭了一个小窝,我一个人守着大门,你们在里面可以睡踏实一点。”
“你属狗呀?”钱弢说,“跟我在一起没必要那么紧张,小鬼子摸不到这里。”
“不,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我这也算是为大家尽点责。”
“行,随你。”钱弢说完把武木才领进房间。
房间里一通的地铺,钱弢指了一个铺位,“你就睡这。”然后自己在紧邻的铺位上侧身躺下。
“钱少爷,他们有的叫你队长,有的叫你大哥,我该叫你啥好?”
“随便,要不就叫队长吧。”钱弢看到武木才吞吞吐吐,“你还有事?”
“这,我想找人打听一下我爹的消息。”武木才嗫嚅着说。
“不用打听了,他死了。”钱弢冷冷地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他,他是为我而死的,我记着呢。”
“不不,不怪你,是他自愿的。”武木才连忙摇了摇头,“只是、只是安葬了吗?我可以去给他收尸吗?”
“葬了。还用上了棺木,就在城外。”
“我可以去看看吗?”武木才问完,又觉得吃惊,“队长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跟水生叔小声地聊过几次吗?我们聊的就是这个。”钱弢幽幽地说,“你当然可以去看,不过要过一段时间。”
“是谁葬的?我要去谢谢他。”
“小鬼子。你还去谢吗?”
“小鬼子?这怎么可能?”武木才听了也是一震,“小鬼子应该恨我爹才是呀,怎么会还把我爹葬了呢?”
“原来是挺狠的。后来我给他们写了一封信,说你爹很英雄,他们就把他给葬了。”
“哦,我还以为小鬼子杀人都有安葬的习惯,像武家沟。可能是他们怕臭吧。”武木才点了点头,呢喃着说,“他们还爱听你的话,还敬重英雄。”
“啥叫爱听我的话?”钱弢听了也不由得摇了摇头,“虽然我们敌对,可同为人类总还是能有些共通的语言。敬重英雄就是每个民族的共通点,这就叫惺惺相惜吧。补个觉吧,折腾了一晚上。”
武木才听话的躺在床上:“队长,你能给我弄支枪吗?”
“行。”钱弢说完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支王八盒子递过去,“会使吗?”
“不会,我学。”武木才边说边躺在床上摆弄起来。
“睡吧,别在这里摆弄,等下弄响了招鬼子。”钱弢说,“过几天把你们这些不会使枪的都弄到山上去,在那里学习军事吧。就让梅林去教你们,他可行了。”
“队长,我不要他教。”
“你咋的了?”钱弢吃惊地睁开眼望了一下武木才,“梅林枪法可好了,而且他还跟我训练了好几个月。我组织的几次对小鬼子的作战,他都参加了,经验还是蛮丰富的。”
“可是、可是。”武木才嗫嚅着不说。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了,睡吧。折腾一晚上,这肚子老饿了,怎么没人招呼吃食呢?”钱弢也轻叹了一声,“小眼镜不在,看来还是有疏漏呀。”
钱弢刚嘀咕完,蹑手蹑脚的朱小芸从门外走了进来:“想吃啦?天都亮了,起来吃了再睡吧。”
钱弢干脆坐起来拉了武木才一把:“起来,吃了再睡吧。”
客厅里正中的桌子上摆了一大筐热气腾腾的煮红薯:“红薯?煮这个可费劲了,烧很长时间了吧?”
管烧煮的老妈子说:“趁热吃吧,怕没熟透,烧了小半夜。”
“为啥不煮点汤面呢?要不下点面糊糊也行哪,那个也热乎,还容易煮。”钱弢拿了一只红薯边呵冷边说。
“你想的倒挺美,现在的世道你就是有钱也买不着好面,更何况我们现在还没钱。”一旁的朱小芸冷言提醒。
“对了,我忘了。我们现在没钱了。”钱弢边说边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找出几张法币递给朱小芸,“拿着,看能不能再换得点吃的。下午我再去找老钱想想办法。”
下午化妆成老头老太的钱弢和朱小芸相互搀扶着走到大街上。朱小芸轻声地附在钱弢的耳边说:“真瘆人,满大街都是缉拿你的布告。二万块大洋,就你这身子骨还真值这么多的钱?”
“你说呢?本老头这把身子骨可不轻,比二万现大洋还沉呢。”
“你说我们要是把你拿去当了,是不是能换回好多的食物呀?”
“你们要把我拿去当,根本就没有必要换回食物。”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我们这些兄弟们都能抗饿,不用吃了?”
“基本上是,小鬼子正好把我们一网打尽,然后再赏你们几颗‘花生米’就行了。哪用费那么事,还准备二万现大洋?”
“小鬼子真敢背信弃义?”
“小鬼子背信弃义的事多了去。二万现大洋就是给你,你也拿不动。”钱弢笑了笑说,“如果真要换得这两万现大洋,除非是山上的土匪或者是国军、新四军这类有实力的人把我给绑了,然后再在城外跟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否则在雷州城里就是真给你二万现大洋,你也甭想拿走。”
“倒也有些道理。”
二人有说有笑地来到钱老贵的小房中。钱老贵看着两人默不作声,钱弢也是盯着钱老贵默不作声。
耐不住这份沉默的朱小芸率先打破沉默:“钱伯,我们来看你啦。”
“嗯,坐吧。”钱老贵终于开口了,盯着钱弢问,“你还好吧?”
“还行,死不了。”钱弢示意朱小芸在椅子上坐下,“身上多一窟窿眼,要不了几天就都好了。”
“找医生看啦?”
“没,土办法,用烟丝捂的。”
“子弹弄出来啦?”
“弄出来了,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
“年轻人就爱整事。”钱老贵叹了一声,“这次是命好,有人给顶着。”
“结巴佬满大街抓人,我能不会会他吗?”
“会?会有什么用,拿自己给顶上?”钱老贵摇了摇头,“就不能谋个万全之计?”
“一全尚不能全,还能有万全啦?像你一样在这里窝着就是万全?”钱弢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以前的就都不要说了,想想以后的吧。原想说以后都由你作主吧,我这里也没啥东西可让你作主了。”钱老贵淡淡地说,“你不会专门就是来看我这糟老头的吧?”
“主要是让你看看我,然后再谢谢你的金条,最后还想请你再施援手。”钱弢边说边摸出烟窝装上了一斗烟。
“谢就不用谈了,钱财身外物。”钱老贵说,“一切都让你作主,还要糟老头做些什么?”
“你以前经营了一家还不错的米铺,依你爱留后路的习惯,应该存下不少大米吧?”钱弢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支援我们点呗。”
“米是还有一点。”钱老贵也点上了从不离手的烟窝,“可是不知道小鬼子要折腾到啥年景。这样吧,我让水生每天给你们弄去了点,直到仓空粮干为止。”
“那可好了。”钱弢笑了笑,“对了,你们还有物资进城的道吗?我们从外面弄点东西回来,可有路?”
“以前打着钱记铺子还能得便衣队通融通融,现在只怕要是再出现钱记两字就该人货两扣啰。”钱老贵说,“雷州城就数单老爷的生意最大,他们的路子倒是可以去趟一趟。”
钱弢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看来还得找找单少爷。”
“对了,你们现在还有多少兄弟?我好让水生给你们准备大米。”
不知确数的钱弢看了看朱小芸。朱小芸站起来说:“以前我们一共是三十五个人,那天晚上走了十个没有回来,再加上你带回来的一个,现在一共是二十六人。”
钱老贵听了点了点头:“坐吧,不要客气。”
钱弢笑了笑说:“老钱,你能每天给我们三十斤大米吗?”
“不能,我可以每天给你们八斤。”
“八斤?这怎么吃呀?”钱弢听了一惊。
“你当然不能都指着我,我只能给你们吊着命。”钱老贵说,“就这八斤还不知能保到什么时候,你还是自乞多福吧。”
“行,八斤就八斤。”钱弢说,“还有个事。山上的兄弟都还在吧?”
“还有几个人吧。怎么你又想上山?”
“谁稀罕上山,山上连个鸟都没有。”钱弢说,“我有些兄弟没摸过枪,想让他们上去训训呗。”
“去就去吧,只是要他们上去的时候都背点粮食去。”
“这个你放心,我们在城外还有些口粮,可以让他们背去。”钱弢边说边不由得抱怨,“这城里的小鬼子也越来越寡瘦了,口袋里基本没有什么油水。”
“这一打仗,小鬼子的日子也不好过呀。熬呗。”钱老贵感叹。
“是的,我从小鬼子的家信中看到,日本国内也粮食欠收,东京都实行了粮食限购,每人每次限购米二升。这还要家里有人去军工厂做工才能换来钱购米。”钱弢淡淡地说。
“你们要不在我这里吃了再回去,晚餐多少也能给他们匀出一点。”
钱弢和朱小芸对视了一眼:“大米饭管够吗?”
“瞧你那样。”钱老贵白了钱弢一眼,“好像三年没吃食一样。”
“那倒不是,单老爷家的米饭还是管饱的。”
“如果你们现在就结婚,你们可以随时到这里来吃饱饭。”
“别诱惑我们了,连饭都吃不上,还顾得上这些,就你想着抱孙子。”
“依我看,我们应该斗鬼子、抱孙子两不误。”钱老贵说完问朱小芸,“小芸,你看呢?”
听着两父子斗口,朱小芸满面通红地低下了头:“还是过些时候,看时局能不能好转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