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别了。”钱弢说,“你眼前的烂摊子就够你解释的了,你又怎么解释我死去活来呢?这里面牵涉的人也太广了。再说,像我这样的人,压根就不适合做军人。告辞!”钱弢说完双手抱拳,作江湖告别状。
“等等。”陈光中再一次挽留,“你看我这该怎么处理?你给个建议吧。”陈光中说着往天上指了指。
“你是老江湖了,用行话来是贼得很,还不知道怎么上报吗?”钱弢笑着说。
“这个、这个,原本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不知道钱上尉你的意思。”陈光中笑了笑,“钱上尉上头的关系还挺瓷实的。”
“别,少来这套,我没有上报意思。”钱弢扬了扬手中金条,“我不是还收了你这个吗?”
“嘿嘿,这个小意思、小意思。”陈光中笑着说。
钱弢顿了顿:“我的意见是,田副官、电台和秘码本的事还是不要瞒了。至于那两个女人,陈师长的家事,我就不便多言了。”
“家事?家事,这个好说、好说。”陈光中听了钱弢的话喜笑颜开,嘴里还重复了几句,“家事,家事好呀,我就喜欢家事。”
“走了。”钱弢说着跨出了门,“记住,你今天压根就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该给三连的还是给吧。”
“那是、那是。”陈光中也作拱手相送状。
钱弢刚走,陈光中就被各级探视的军官给烦透了。因为里面还有一个不能广而告之的女人尸体,陈光中不得不把各级军官全挡在了门外,对着自己的下属连连作揖:“没事、没事了,各位同仁都回吧、都回吧。田副官是鬼子奸细,现已被卫兵击伤,正在送医院抢救呢。都回吧、回吧!”
下属军官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看到师长确实没事,又被师长拒之门外,只得无奈地散去。
第二天,陈光中向廖光一上交了电台和秘码本,并把田副官是小鬼子奸细一事也一并告之,当然对于钱弢所说的“家事”并没有和盘托出。
廖光一听了大吃一惊:“怎么会是田副官呢?”
“我也纳闷,我和他父亲自小就是世交。又看这小子还比较有出息,还懂得些鬼子话,所以就一直都把他带在身边。”陈光中仰天长叹,“谁知道他居然是个反骨贼。”
廖光一急得连连挠头:“现在的麻烦是我们该怎样向上司汇报此事?昨天刚上报了一件麻烦事,今天又是一件。嗨,看来这六十三师廖某人是无法再呆了。”
已经避重就轻的陈光中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只能是如实上报了,要不然追查下来可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韩复榘作为战区副司令长官都能被杀,我们这些小人物,就更是如同蝼蚁啰。”
三天后六十三师接到集团军和军统局联合发布的命令。师长陈光中领导无方,致内部出现奸细,本予撤职查办,然虑党国正处用人之际,现改为书面训戒,仍代行师长职务,以观后效。师参谋长负有领导查奸的领导职责,然未能如期查出内奸,反葬送党国英才,予以撤职,调上海军统行动组另行分配。负直接领导责任苟团参谋长和直接执行人林参谋,在查出内奸中表现不力,对葬送党国英才负直接责任,予以撤职,调上海军统行动组另行分配。
同在师部接受命令的林颖之听了这样的廖参谋长的案情通报和上司的命令后莫名其妙:“奸细突然会是他?为什么又会是调往上海?”
廖光一听了冷哼一声:“连自己的男朋友是不是奸细都不知道,看来你的头脑中还真是缺了根弦。至于为什么调往上海,这还用问吗。虽然我们现在也是身处前线,可好歹还有几千支枪在前面杵着。而上海却不同了,租界只是弹丸之地,外面的小鬼子虎视眈眈,他们随时可以进租界抓人或者是暗杀。到了上海租界就等于把我们送到了小鬼子的枪口之下,上海的特工是军统特工损失最惨重的地方。自求多福吧,也好在有上海这么个惨烈的地方,戴老板才会给我们一个以身报国的机会。”
“英才、英才。”林颖之还在嘟囔,“一个小小的上尉连长,算什么英才?”
廖光一听了还是直摇头:“看来你是没有看过他们连里递交的作战报告,他们在报告里说他们挡住了小鬼子三天三夜的狂攻,而且还杀死杀伤好几千小鬼子。这样的连长可不可以称为英才?”
“啊!”林颖之大吃一惊,“怪不得我去抓他时,他说他只是最近收拾小鬼子收拾得狠了点,问我是不是替小鬼子报仇来了呢。”
“人已经死了,现在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苟团的参谋长一脸的怨气,“回去收拾行李吧。”
“不对。戴局长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他收拾小鬼子的事呢?”林颖之还没能从这事件里走出来,听得两个参谋长连连摇头。
廖光一只好接着说:“我们的戴局长早在我们之前就认识钱上尉,钱上尉的本事或者说是手段,想必他早有所见。这也就是他当初马上断定钱上尉不是奸细的原因。你还是省省吧,早点回去收拾东西,趁早出发。”
大雪融化后的山谷显得空冷寂静。钱弢和梅林各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晒着太阳。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梅林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诶,想啥呢?都一天了不吃也不动。”
“思考人生。”
“思考人生?”梅林挠了挠头,“人生是啥?要咋思考?”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很简单。三个:一是我是谁?二是我从哪里来?三是我要到哪里去?”
梅林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是人该考虑的问题吗?人怎么会考虑这样的问题,除非是圣人或者是疯子。”
“圣人就是疯子,疯子也可能就是圣人。”钱弢冷冷地说,“萨硾王子割肉饲虎终成神佛,如若不成神佛,与疯子又何异?”
“那你那三个问题也不是我们该想的。想了又有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在错误的方向上奔跑是没有用的,想通这三个问题,才可以帮我们找到正确的方向。”钱弢感叹了一声,“你说没用,那你说我是谁?”
梅林想当然地回了一句:“你是连长呀。”
“看,不对了吧。”钱弢笑了笑说,“自从被他们关起来我就不再是三连的连长了,你现在也不是三连的战士了,更不是以前的那个梅猎人了。”
“那我们现在是谁?难道还不是我们自己。”
“自己?对,我们现在也就只能是自己。”钱弢开始发sao,“如果把两国的交战看成是两个家长各领家人相互对战的话,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就是战争的孤儿,两个没人要的孤儿。”
“孤儿?”
“对,两个战争的孤儿,没有家长帮带,形如游魂野鬼。”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就是要看第二个问题,我从哪里来?”钱弢说,“我的出身是个小土匪,你是个小猎人。”
“嗯?”梅林听了若有所悟,“有区别吗?”
“有。”钱弢说,“我给你指条明路吧,那个包里的钱你可以随便拿。你找个地方买块地或者盘个铺,娶妻生子繁衍生息。说不定要不了几百年,一个梅家沟比武家沟还大。”
“我不要。”梅林斩钉截铁地说,“没打倒小鬼子之前,我就不、不那个啥。”
“你就真恨上小鬼子了?”钱弢好奇地问,“你也弄死不少小鬼子了,就不能消消气。”
“消不了,弄死再多小鬼子,我爹妈也回来不了。”
“可是你弄死的小鬼子,很多不是人家的爹妈,就是家里还有爹妈,不都一个样吗?”
“那不一样,我可没跑到他们家里去糟贱他们,是他们跑这里来糟贱我们,他们活该。”
“是的,他们活该。可是对于我们人这个个体来说,能放下仇恨,按照自己的愿意去生活才是最应该、最适合去做的。试想如果你爹娘真有在天之灵,他们是希望你娶妻生子繁衍梅家香火呢,还是希望你去找小鬼子拼命。”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跟小鬼子耗上了。”
“行,耗上就耗上。”钱弢无奈地说,“你就没想过以后找对象会找个什么样子的?”
“想过。”梅林磨蹭半天才回答。
“那是啥样子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像你那个样子的就行。”梅林说完羞得满脸通红,可惜钱弢双目直视天上的白云,无暇顾及旁边的红云。
钱弢听了哈哈大笑:“女人要像我这样子那根本就没法要。要有个我这样的家庭主妇,不把家弄个底朝天那就怪了。”
钱弢笑完翻了个身,口袋里有个东西硌了一下,掏出一看是两根金条,随手往梅林方向一扔:“两黄鱼,收到一起吧。”
“黄鱼?”梅林翻身捡起两根金条,“你哪来的黄鱼?”
“陈光中送的呗。”钱弢冷冷地说,“帮他干活干到天黑,收他两条黄鱼不过分。”
梅林把金条放进包里:“我还开枪打死了他的副官,他还能送你两条黄鱼,看来这个陈师长还不赖。”
“什么还不赖,那简直就太癞了。”钱弢说,“六十三师之所以会有现在这个样子,他要负主要责任。一个贪财好色的狗头师长,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昨天关键时候他居然连枪都掏不出,真不知道他以前当土匪是怎么混的。”
“师长还当过土匪?”梅林问,“那你也当过土匪,你以后也弄个师长当当呗。”
“我呀,就是个当土匪的命。”钱弢说,“既然你一定要跟小鬼子过不去,我给你指两条路呗。”
“啥路?”
“一是去找支中央军投,中央军粮多饷足,也杀鬼子,可比六十三师强多了。二是去找孔德鑫。老孔人还不错,挺爽直,可能还会高看你一眼。”
“那你呢?”
“我不可能再去投国军了,除非我愿意改名换姓干一个士兵,这当然不可能。也不可能去投孔德鑫,因为我们家老钱可不喜欢我带着人去共他的产。”钱弢说,“所以,我只能回去找老钱,子承父业呗。”
“你还要去当土匪?”
“其实老钱他们现在也不能说是土匪,他们除了偶尔跟小鬼子过不去之外,跟老百姓那都是和平共处。”
“只要你跟小鬼子过不去,那我就跟着你去。”
“当土匪也去?”
“去就去,谁叫你玩小鬼子的本事大呢。”
钱弢听了哈哈大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初你老爷子,那可是打死也不当土匪,到了你这代,就变得可通融了。”
梅林白了钱弢一眼:“你笑完了没有,可不要拿我爹说事。我说的是你跟小鬼子过不去,我就跟着你。”
“土匪嘛,在任何当权者的眼中都是一根刺。现在的雷州城已经是小鬼子的天下了,我们回去肯定也会是小鬼子眼中的一根刺的。”钱弢冷冷地说,“我决定做一根硬实的尖刺,刺在小鬼子的心尖尖上。”
“那行,我也喜欢。”梅林说完又问:“我们真的还回雷州去吗?那里现在可就剩小鬼子了。”
“土匪都这样,周围全是敌人,包括老百姓,都有可能是你的对手。”钱弢说,“你要适应,你要不停地伪装、不停地观察身边的危险。当然你也可能随时会丧命,这个你也得考虑清楚。”
“这个我明白。杀了这么多小鬼子就是现在交上这百十斤也值了。”梅林豪爽地拍了拍胸脯。
“行,这话还真有点土匪的味儿。”钱弢说,“去收拾个窝,晚上就住这,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往雷州方向走。”
“连长,我们走要不要跟三连的弟兄打个招呼?”梅林问,“我们回去还能碰上包大力他们吗?”
“打招呼就免了吧,我们都是爷们,都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再说他们也能估到我会到那里去。”钱弢悠悠地说,“至于包大力他们,可能碰不上。都十几天了,要是我估计得没错,他们现在应该在回队的路上。还有一点,以后不许再叫我连长,要叫就叫钱掌柜,或者叫大哥。”
“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哥吧。”梅林高兴地说。
“行,叫大哥就大哥吧。”钱弢说完对着大山大喊一声,“老子现在又是土匪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