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怎么可能?”钱弢挠了挠头,“等等,我捋捋、我捋捋。”
钱弢说完细声地扳着指头数着晕死前的一幕一幕:“我们先是袭击了武家沟的鬼子狙击手;鬼子来追,然后我们就边跑边跟小鬼子干仗,从早上一直到傍晚,干了一天的仗;傍晚时分我们打光了子弹,我和梅猎人,对,是梅猎人,一起手拉着手跳下了百丈崖;再然后是我看到悬崖边上有一棵树,我拿鞭子抽了过去。没抽上,不对,是抽上了树承受不起,折了。我们连人带树下起跌下了百丈崖。后来、后来,后来怎么没了……”
钱弢沉默了一会:“对,就到这,到这就断档了。在崖顶是一个壮实的小伙,不可能跌到崖底就变成姑娘吧?难道是跌破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小伙子还能给跌破了,跌成女的了?”护士一听乐了,“能想起来啦,看来没把你给跌傻。不过兄弟还真是没有。”
“哪,那姑娘傻样?”钱弢起疑地问。
“大哥。”梅林也是缠着一身的绑带,拄着一条拐杖倚在门外。
“这就是你兄弟?”护士把梅林扶到钱弢的床边坐下,“分明就是一姑娘,非得要说成兄弟。不过长得倒是蛮像男的。你们聊吧,聊一会要注意休息。”护士说完转身忙去了。
“猎人?”钱弢瞪着眼睛问。
“大哥,对不起。”梅林低下了头,“我也不想瞒你的。当初、当初是你说女的参加国军不让拿枪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拿枪跟小鬼子干,所以、所以就……”
“好你个梅林,你是个骗子。你个丫头,骗子。”钱弢一边数落梅林一边凄苦地笑了笑,“我还经常认为自己有战略眼光,目光如炬呢。没想到居然被一个猎人骗了,没想到居然公母不分。”
“大哥,对不起。”梅林再一次道歉,“我爹一直都把我当儿养,带着我一起打猎。所以除了村里的人,外人都不知道我是姑娘。所以,那天我才会穿成男人的衣裳。”
“你!”钱弢指了指梅林,“好了,不说了。这也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大家住在一起的原因吧?我当时还以为是你的警觉性高,要给我们放暗哨呢。”
“大哥,你还好吧?”梅林看着裹了一身绑带的钱弢怯怯地问。
“都绑成这样给摆到床上了,能好得了?”钱弢淡淡地说,“死不了。你呢,没事吧?”
“我没事。”梅林笑了笑说,“我昨天就醒了。身上也有几处伤,都作了处理。医生说没事的。”
“那你的腿?”
“比你的好,我只是右腿被子弹穿了个洞,还有就是跌成了骨裂。”
“我的?”钱弢说完抬了一下双腿,发现自己的左腿已经上好了夹板,“我的又怎么啦?”
“你的跌断了骨头。不过医生已经给你接好了,医生要你一个月之内不要下地。”
“啥?一个月?”钱弢听了一惊,下意识地要坐起来,胸部却痛得咬牙切齿。
“别动、别动。”梅林说,“你的胸部肋骨也有骨裂,不能乱动的。”
“那我要当一个月活死人了?”钱弢忿忿不平地问。
“大哥,医生说我们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了,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也不太清楚,昨天孔团长还来看了我们。他还批评我们是匹、匹啥勇来着。”
“匹夫之勇。”
“对,就是,匹夫之勇。大哥,这啥意思呀?”
“妇人之仁匹夫之勇,原是古人形容项羽的。意思就是目光短浅有勇无谋。”钱弢苦笑了一声,“以后不会了,这梁子算是揭过去了。”
钱弢说完不由得又流下了眼泪:“小芸,过去了,都过去了。你的事我算是跟小鬼子算过账了。你放心,以后还找小鬼子的不是。可也不能再像这次这样了,差点把梅猎人也搭进去了。”
“大哥,别哭。我没事。”梅林一听到钱弢说起朱小芸,自己也是眼眶潮湿。
钱弢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眼泪:“都过了三天了,还不知道那帮小子和老钱会急成啥样,千万别再捅出娄子才好。”
“你放心,昨天小汤也跟孔团长一起来了。小汤回去会告诉他们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钱弢说完咳嗽了几声,“那行,你也回去吧,注意休息。”
“好的。”梅林艰难地站了起来,“大哥,你也注意休息。”
“嗯。”钱弢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钱老贵幽暗的房间,水生看着钱老贵身前摆了多时,却未动筷子的饭食直发愁:“东家,这都三天了,你多少都得吃点。”
“没事,不饿。”钱老贵淡淡地摇了摇头,“气都气饱了,真不饿。”
“少东家不会有事,就他那身手,在林子里还有谁能拦得住他?”水生在一边连忙劝解。
“没事?”钱老贵瞅了水生一眼,“他要是真想跑、想逃,那才是没事。他现在就不是想跑,而是要去投罗网呢。怎么可能没事?他说是要打死一百个小鬼子。可就他那脾气,除非小鬼子不跟他来,要不然到死,他也不知道收手。”
“以前他是有点不知道深浅,可现在他也经了些事,也许会好些了也不一定。”
“好个屁。”钱老贵骂道,“他要知道深浅就不会自己去给鬼子头送信,就不会自报家门地囔囔着要弄死一百小鬼子。”
“这、这也是出于一时气愤。”水生安尉道。
“山上的兄弟可有传出消息?”
“有,他们也听到大前天山里枪响了一天。他们原先不以为意,可等到想追上去看看的时候,却已经追不上了。”水生说,“后来,我们的探子也沿着他们的足迹寻过。没发现踪迹,更没发现少东家的踪迹。探子还远远地探过武家沟,武家沟的小鬼子确实是受到重创,鬼子又在忙着焚尸呢。不过,从种种迹象看来,他们应该是没有把少东家怎么样。大街上的悬赏布告都还贴着呢。”
“我就不信,他一个人能打得赢人家几百人。”钱老贵说完长叹一声,低着头继续转着自己的佛珠。
突然,大明从院子里闯了进来:“东家,好消息、好消息!”
“什么事?这么没大没小。”水生见了大明一声轻叱。
“什么好消息,说吧。”钱老贵伸手制止了水生继续发作。
“少东家,少东家有消息啦。”大明连忙说。
钱老贵听了这句,眼泪又涌了出来,身子也不由得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有消息?在哪?”
“在医院,在医院呢。”大明边说边比划。
“医院?小鬼子的医院?”钱老贵又是一脸痛苦,“到底还是让人给逮了。”
“不、不是的。”大明说,“在新四军的医院里,还有一起去的那个猎人,也在新四军的医院里。”
“新四军?”水生听了吃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少东家带回一个小兄弟,可能是跟新四军有些瓜葛。是他刚才从城外回来说的,少东家的那些国军兄弟都认识他,而且都信他的话。”大明说到这里又变得吞吞吐吐,“只不过、只不过……”
“看来他跟新四军搅在一起,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钱老贵点了点头对水生说,“我们只看到他的鲁莽,他其实也有些过人的眼力。”
“那是,少东家做事,东家还是放心吧。”水生连忙说些好话。
“只不过怎么啦?到底是瘸啦、瞎啦?还是丢手啦?”钱老贵冷冷地问。
“都不是。那个兄弟说,少东家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都没有醒来。”大明说,“不过他说医生说没事的,活过来的希望很大。”
“没事?都晕死过去几天都没醒,还能没事?指不定让小鬼子在身上捅了多少个窟窿。”钱老贵嘴上说得很绝,脸上的气色却明显地好了很多。
“东家,我想去看看少东家,顺便在旁边伺候几天。”大明怯怯地说。
“你想去看?我还想去呢。”水生白了大明一眼,“人新四军的医院是雷州城的茶楼饭肆,想进就进?”
“这事我们还真管不着。”钱老贵说,“你得去找你们的那个‘瓜葛’。不过成算不高,要能去成那得多大的面子。”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他说说。”大明边说边拱手,“东家、掌柜的,没事我就先去了。”
“等等。”钱老贵喝住大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你坐吧。”
“不了,我站着就行。东家有话您说。”
“你少东家领回的那些国军兄弟怎么样?”
“那可行了。穿着鬼子的衣服,走起路来比鬼子还鬼子。”
“那是跑操,国军不都得干这个嘛。”钱老贵说,“我问的身手。”
“身手也没得说,杀小鬼子一刀一个,脆生生的。小鬼子连哼都不哼。”大明说,“那天晚上拉回来的武器,小鬼子全是他们给弄死的,我们只是在后面执拾执拾。”
“你服气了?”
“不服也不行。”大明边说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咱就是不如人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