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正当大野和酒井在宪兵司令部办公室为失去陈大歪这个雷州城的耳目焦灼烦恼时,门口的卫兵递进一张名贴,说是有一日本商人前来洽谈收购宪兵司令部处置房产的事宜。
大野和酒井听了对视了一眼,大野对卫兵点了点头。片刻身着日式便装的钱弢拄着拐杖进了办公室。
钱弢对大野和酒井各鞠一躬,然后用纯正的京都口音开始了自我介绍:“敝人村上正雄,大本洲料理株式会社职业经理,还请多多关照。”
大野对酒井点了点头,酒井开始发言:“哟西,这些你的名帖上已经清楚了。村上君,你的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购置房产?”
“敝人原本是南京大本洲酒馆的经理人,因一个多月前犯下小小的错误,以致被会社下调到周边县市拓展市场。请问两位怎么称呼?”
“我是酒井醇边,这位是大野联队长阁下。”酒井为大野作了介绍,大野默坐着点了点头。
钱弢边听边客气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介绍自己:“雷州城经本人多日调查,本人认为符合会社拓展的要求,并于数日前上报会社,欲在雷州城成立分部。今日会社责成敝人来洽购宪兵司令部处置的房产。还请两位多多关照。”钱弢说完又给两人行了鞠躬礼。
“村上君请坐。”大野用手势示意钱弢坐下。
“感谢联队长阁下。”钱弢在大野指示的椅子上坐下。
“村上君。”大野淡淡地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当然可以。”钱弢说,“我是会社的经理人,日常就有接待的任务,和人交谈是我乐意做的事情。”
“请问你的腿大概在什么时候弄伤的?”
“哦,联队长首先谈的是我的腿伤,村上既惊奇又感谢。”钱弢表示完吃惊之后还是如实地回答自己的腿伤发生时间,“大概有五十天了吧。”
“是怎么弄伤的呢?”
“这个。”钱弢用不好意思的表情说,“这个不太好说。”
“嗯?假如这个问题也是购买房产的条件呢?”
“那就当然没有问题。”钱弢作出高兴的样子,“我的腿伤是从高处跌落时折断的。”
“高处?有多高?”
“是二楼,在我们酒馆的二楼。”
“酒馆的二楼怎么会跌落呢?”
“嗨,时运不济。当时正是下午,我正准备和枝子小姐躲在包房内‘亲密接触’。没想到抵抗分子在酒馆内引爆炸弹,我慌乱地跑出包房,却被拥挤的客人给挤下了楼梯,就、就……”钱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被会社打发到这里来开拓新市场了。”
“枝子小姐是你女朋友吗?”
“是我的女朋友之一。”
“之一?她也是大和民族的吗?”
“哦,不。是中国人,还有自己的丈夫。当然这不影响我们的亲密接触,我们这也叫中日亲善嘛。”
“这也叫中日亲善?”大野无奈的摇了摇头。
钱弢用一种赖皮的嘴脸笑了笑:“大佐阁下认为不是吗?”
“你认为是就是吧。”大野淡淡地接着问,“我有一个朋友,从一百五十米的高处落下,落下之后就不见了,你认为他会去了哪里?”
“一百五十米?”钱弢在嘴里重复了一遍高度,“那得有二三十层楼高吧?”
“应该有五十层楼吧。”酒井纠正钱弢的错误。
“五十层?村上还没见过这么高的楼,更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的经验,无法客观地回答联队长的问题。我想该不会被跌成了肉泥吧?”
“跌成肉泥也应该还在地下。”大野正色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他们还有逃生的可能吗?”
“好像也有可能。”钱弢想了想说,“如果他是从五十层的楼顶顺着楼梯滚着跌落,还是能活命吧。”
“我说的不是楼顶而是山上。”大野说。
“哦,原来是山上。”钱弢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又挠了挠头,“那就更有可能了。”
“为什么?你也认为有可能吗?”酒井问。
“当然。从山上往下滚,山上有草有树的,虽然会伤痕累累,但也有可能不会送命吧。”
“如果是悬崖呢?”
“悬崖?”钱弢摇了摇头,“大佐阁下,你这是在考我吗?”钱弢说完又想了想,“对了,我曾经看到过报纸上说有降落伞,帝国好像还有伞兵部队。大佐肯定是在考我的军事常识,是不是?如果有降落伞,我想是没有问题的。降落伞,对的。那种打开后像蘑菇一样,然后飘着往下落的东西。大佐,我说的没错吧?”
“嗯,没错。”大野点了点头,“可是如果他们没有准备降落伞呢?”
“没有降落伞?”钱弢笑着问,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按照常识和科学来推断,从一百五十米往下落,必死无疑。只不过大佐阁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揪着这个问题问个不停,问题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也许是大佐阁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或者是有了一些疑惑。大佐阁下是想要得到村上赞成还是想知道村上的想法吗?”
钱弢说完自己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村上的赞成不值钱,村上的想法就更不值钱了,大佐阁下是不会稀罕的。”钱弢说完看了看自己的拐杖,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状:“明白了,明白了。看来是村上来的不是时候,更不对的是还拄着一支拐。联队长阁下是怀疑我就是那个从山上,不,从悬崖上跳下去的人,是吗?真是荣幸了,村上还能入联队长的法眼。”
大野听到这里也只能是冷冷地笑了笑:“村上君多虑了,大野并没有那个意思。你的腿伤请医生看过吗?”
“当然看过,我在南京城请中国医生给看过了。”
“中国医生?为什么不请帝国的医生看呢?”
“大佐,有所不知。”钱弢笑着摇了摇头,“在骨伤方面,还是中国的中医更善长。他们的保守疗法不用开刀就可痊愈。”
“我请联队的军医给你瞧瞧,行吗?”
“还是不麻烦了。”钱弢笑了笑,“正在做康复训练,情况日渐好转。”
“如果这也是人情关怀呢?”大野笑着问,眼神却饱含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毅。
“如果大佐不觉得麻烦,那村上就愧领了。”钱弢见大野坚持,只好无奈地接受。
大野打了个手势,卫兵有人去请医生。片刻,军医就在办公室察看了钱弢已经去掉夹板的小腿,然后又详细地问了问钱弢的康复训练和现在的感觉。最后军医跟大野和酒井小声地嘀咕了一会。
军医离开之后,大野才露出了笑容:“村上君,恭喜你。军医说你的腿伤恢复的很好,不要多久就可以扔掉拐杖。”
“谢谢大佐阁下的关心,也有劳军医费心了。”钱弢重新入座,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村上觉得有点奇怪,大佐阁下怎么对村上如此热情?难道我们以前认识?请恕村上眼拙。”
“哦,不认识、不认识。”大野也笑了笑,“村上君,我们都是一国同胞,身处国外,当然要相互关心了。”
“相互关心?”钱弢听到这里摇了摇头,“不,大佐阁下。村上没有从同胞的关心中体会到任何温暖,所能感到的只有无端的猜测和怀疑。”
“哦,猜测和怀疑?”大野和酒井又对视了一眼,然后用温和的语气说,“我们表现出这样的态势了吗?”
钱弢淡淡地叹了口气:“要说战争时期物资紧张物价飞涨,这话不假。可是有一种东西是我们每天都需要,却又不甚值钱。就是在我们这些满眼铜臭的商人眼里也是一钱不值的东西,上门就奉送的东西,在你们的宪兵司令部却也是无比的珍贵。”
“什么东西?”酒井不解地问。
“水!”钱弢露出不屑的表情,“从我进来一直到现在,居然连一杯水都不屑赐与,嘴里却还说是同胞的关心。这种关心并不是村上不愿乐见的。”
“村上君批评的对。”酒井听完笑了笑,然后对卫兵点了点头,卫兵马上端上一杯茶水。
钱弢接过茶水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村上也有些问题想请教大佐阁下。”
“请讲。”大野回答。
“阁下如此紧张地揪着一名跳崖的支那人,那个人一定在阁下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钱弢不着边际地问,“我想作为一个军人对一个敌对国家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应该是不愉快的。对吗,阁下?”
大野咳嗽了一声,调整了一下情绪:“这难道与村上君此行的目的有关吗?”
“这可很难说。”钱弢说,“往大了说,是安全环境欠佳,往小了说,影响身家性命。还有一点,此人不会也姓钱吧?”
“你怎么知道?”酒井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却马上就遭来大野的白眼,酒井也自知失态。
“真是不幸。”钱弢叹了一口气,“会社要收购的是钱氏物业,你们却还没有搞定你们的心头大患——钱弢,你们在布告上悬赏二万银元捉拿的钱弢。看来物业真的值不了几个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