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一座无名的山脚下，钱老贵坐在一张轮椅上，目然地看着手下正往一堆高耸的土堆上填土，土堆前摆了一些纸钱香烛。
水生过来提示：“东家，差不多啦。”
钱老贵略一点头，抬手指了指身边的大麻袋。手下解开麻袋，从袋中搬出捆的如粽子的朱小芸。
除去束缚摘掉口中塞布的钱小芸活动了一下手脚，对钱老贵怒目而视：“为什么要绑架我？”
“不是绑架，是保护。”钱老贵冷冷地说，并抬了抬手指了一下新堆的大土堆，“磕个头吧。”
“磕什么头？”朱小芸对着土堆疑惑，水生取来的根白布条系到她的头上，难过地说：“朱县长和那些团丁差不多都在这了。”
朱小芸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猛地扒在土堆上，双手用力地刨土，凄怆地一声：“爹……”
两个身上多处裹着绑带的身上背着枪的团丁上前按住朱小芸的手：“别这样，大小姐，朱县长和兄弟们都在里面。”
朱小芸挣扎着号啕了好一会，转过身擦干泪：“他们都死了？”
“一百多人都死了，就我们两个伤兵还是钱老板派人救下来的。”高个的团丁哭着说，“不过朱县长说我们值了，我们打死了三四百鬼子。”
“再多的鬼子也值不了一个爹，给我一支枪。”朱小芸说着伸手过来扯团丁肩上的枪。
“想干嘛？”钱老贵用手推着轮椅上前阻止。
“我要去打鬼子。”朱小芸要夺团丁的枪，却被两个团丁一人抓住一只手。
“就这样上去，还没到城门就让鬼子给毙了。”钱老贵冷冷地说，“我们还要帮你收尸，我们还会伤心，不过鬼子却乐了，少了一个反抗的人。你如果愿意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那就请吧。”
钱老贵示意团丁放开朱小芸，朱小芸一下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良久抬头对钱老贵说：“钱伯，我要回家。”
“回家？回家好呀。”钱老贵感叹地说，“可是，闺女，你的家在哪？家没啦。”
“没啦，我的家没啦。”朱小芸无神地回应。
“没啦，县政府成了鬼子的宪兵司令部，你们家的小别院成了鬼子头和鬼子太太的安乐窝，就连你们家买菜弄饭的老妈子也被接收过去了。”
“吴妈？吴妈还活着，鬼子让她干嘛？”
“能干嘛？伺候小鬼子呗，洗衣买菜弄饭，今天一早还有人看到她提着蓝子去买菜。”钱老贵说，“家没了，就到我早年在山上捣鼓的草窝子里呆几天吧。”
钱老贵示意手下列队：“都站好了，精神点。都听我说几句，现在日本人来了，一切都变了，以前我总是在絮叨要你们从良，现在看来出了些状况，哦，也就是不那么如意了。日本人进城的时候因为遭到了团丁的抵抗，牺牲了几百人，这几天在城里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奸，我们虽然曾经做过土匪，可是我们都还是中国人，日本人要玩，我们就陪他们玩。当然如果有人想要退出，现在站出来，放下枪，就可以回去。这句话前几天我让水生跟大家说过，现在我再说一遍。家里有老有小没人照应的，心里还有牵挂的都离开了，现在离开我不怨你们，还给你们发遣散费。日本人要玩，我们就陪他们玩下去，不过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玩得不好是要用生命为代价的。”钱老贵说着指了指前边新堆的坟墓，“他们就是。”
“都有没有！”钱老贵环顾四周，突然吼了一声。
“没有！”众人声调不一地应和。
“好，很好。以前也许我是你们的东家，也许是朋友，不过现在我就是你们的大哥了。现在我分配任务，背长枪的那几个和两个团丁还有朱小芸小姐，你们几个上山。”朱老贵让这几个人单独站一排，然后黑着脸对这几个人训斥，“你们几个听好了，朱小姐从现在起就是我的闺女，都给我伺候好了，有什么花花肠子都给我收好了，要是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别怪我钱老贵翻脸不认人。”
“大哥（东家），放心吧。”几个人稀稀落落地回应。
水生拉过其中一个领头的，在他耳边私语：“朱小姐是少爷的女朋友，是东家未来的儿媳妇，要兄弟们小心点。”
以前在山上吃过钱弢亏的小头目忍不住打了个冷襟：“管家放心，我一定管束好兄弟们。”
朱小芸走到钱老贵身前蹲下：“钱伯，你的腿？”
“没事，年纪大了腿脚本来就不利索，不碍事。”
“我上山什么时候能回来？”
“放心吧，等时局平稳了就回来。古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扬州和嘉定也没有变成空城死城，放心吧，凡事都有结局。到时局稍稳，我们的几个店也会重新开业，到时候你再回来帮忙。”
“钱伯，我还有两个问题。第一是你们这是去干嘛？给我们报仇吗？”朱小芸接着问。
“傻闺女，不要把仇狠记那么深，仇狠会蒙弊你的心智。我们此去是为大伙找活路，我们不是军人也不是政客，不会说大话，也不知道啥为国为民，我们只知道为自己找活路。”
“哪你不为我爹报仇了吗？”
“很多时候找活路与跟你爹报仇是一样的。”钱老贵边说边掏出手巾擦了擦额头，语重声长地说，“日本人扛枪扛炮来我们这里，肯定是不让我们好过，我们要找活路必然要发生争斗。还有一个就是你一定要把仇狠放下，你以后如果回到县城肯定要面对日本鬼子，如果你做不到仇狠在心里脸上还带笑，那你就不能回来。亏本的买卖我们不能做。”
“我爸的坟墓都还没干，你叫我怎么忘记。”
“慢慢来，不要急。如果朱县长泉下有知，也会同意你这么做的。”钱老贵挥手示意他们上路，“好了，你们要走了，我们还要去看看能不能再救下一些乡亲。”
“你们怎么救？我能去帮忙吗？”
“不行，我们是装着埋尸队，看到正在做坏事的鬼子就救人，顺便灭了小鬼子。你一个姑娘家的，不行？再说我们碰到大伙的鬼子，还得向他们点头哈腰，装笑脸，你行吗？你们还是快点走吧，这里到山洞中还远着哩。”
“钱伯，哪，哪钱弢会回来吧？他会不会错过了这场争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要他还活着总是会回来的。至于错过这场战争，我看是不大可能，依我看现在不过是一场大戏刚揭了幕，虽然是开幕式有些过于闹心。”钱老贵暗暗地说，“只要他能在这场戏里成角，就是迟些也不打紧。再说这小子一出生就跟争斗很有缘，小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争斗里长大的，当然他也不乏这方面的才能。”
钱老贵要推着轮椅来到埋尸队跟前，这时朱小芸突然跪下对着钱老贵磕了三个响头。钱老贵连忙阻止，“闺女，你这干啥？”
“钱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朱县长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县长，你也是个好姑娘，钱老贵看到你就觉得高兴。好了，你们进山吧。城里光景好点的时候我让人进山来捎信。”
钱老贵目送着一行人往山里走，回过头对另一行人说：“我们的任务还一样，以埋尸做掩护，救人歼敌两不误。要注意安全，行动的迅速，碰到大伙的鬼子要注意避开，记住在鬼子面前不跑远，而是点头傻笑，双手笼在袖子里，原地站着，当鬼子向你们示意靠近的时候，就尽量靠近，当鬼子要拉枪栓或者是抬枪作刺杀动作时扑向鬼子，笼在袖子里的手要握好匕首，杀死的鬼子剥了衣服抬到手推车上，鬼子衣服和武器就地隐藏。行动吧！”
“大哥，我们能不能顺便顺点财物？”一个叫黑三的从土匪转行当伙计的问。
“皮儿痒痒了吗？你咋就始终不忘老本行呢？”钱老贵回答，“如果我没记错，你没上山以前是土里刨食的吧？”
“大哥当然没记错，黑三上山前就在一老爷家打长工，那年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被逼上山的。”
“那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那没的说。”
“可比地里刨食强？”
“那可怎么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呗。”
“可是我告诉你，人家梁山水泊一百单八英雄好汉，人家可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可人家宋江却还一门心思寻招安。可知咋的？”
众人都摇摇头。
“要依我说，为匪为盗终究是长不了，你们看古今多少绿林好汉，有哪个得了个好？再说我们现在经营的这几个小铺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可也能衣食无忧，要依我看，就趁现在兵刀四起，我们趁乱从良金盆洗手，从此过回安份的日子，可好？”
“都听大哥的。”众人附和。
“就是退一步来讲，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就是土匪强盗，总要比兔儿爷强些吧？”钱老贵说，“现在是日本人进城了，最近这些年城头的旗子老是换，依我看这也长不了，咱们可都别站错了队。再说了，我们也是中国人，总是得帮中国人，对付外人吧，要不附近的乡亲还不戳咱脊梁骨。好了，如果没有其它问题就这么办吧。对了，对于日本人抢来的东西，咱也要把它留下来，别糟蹋了，记住先藏好别搬运，一是怕碰到大伙鬼子，二是以后如果能物归原主就更好，实在不行才把它收来。要是让人知道我们使用乡邻的物品就丑大了，不过也不能便宜了鬼子。出发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