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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愿者上楼

天方魔谭 江南烟酒生 4050 2024-11-17 17:13

  天朝开元五零年四月初十,这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rì子。

  然则某个rì子的平凡与否向来与rì子本身无关,而是取决于这一rì会有哪些人,发生哪些事。

  燕京城民今rì赶了个早,只为去长安街瞅一瞅热闹。天朝人素来喜欢看热闹,遑论喜事丧事腌臜事,只要是热闹事儿都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前月来自堕民窟小乞丐萧然在流苏河畔大出风头,如今他竟是又在长安街办了家酒楼,这也罢了,偏生他还差人敲锣打鼓宣称自己酿的是天下第一的美酒,这便闹得有些大了。

  身在天朝,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儿可不敢胡说,除了龙椅上那位,谁人敢如此放肆?萧然卖的酒水名符其实倒也罢了,若是胡吹乱捧,徒惹笑话不说,兴许还会遭来麻烦。

  这便有热闹可瞧了。

  至于登仙楼的诗会,自是不消说,燕京城里文风鼎盛,随意逮个五岁孩童兴许都能吟哦两句名诗,燕京第一才子董翰林倡起的诗会没有不热闹的理儿。

  长安街原本就是极热闹的地方,今rì更是喧闹得如同锅中煮沸的开水,翻腾不休。熙攘的人流摩肩擦踵,噪杂的人声一如千万只蜜蜂在飞舞。

  幸好燕京城的九门提督许大人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抽调了五百城卫军前来维持秩序,否则还不知会闹出多少纠纷。

  街边的小贩早已乐开了花,光只说那名瘸腿老头今rì背了五捆糖葫芦过来竟是不消片刻便卖得jīng光。只因大多数人都只能在登仙楼与无聊坊外观望,看着热闹闲话之余便买些吃食消磨光yīn。

  “我说王二麻子你这个酒鬼怎生也呆在外头,没进去尝一尝那天下第一美酒?”

  “嗨,晦气!”王二麻子一脸恚怒,道,“我料得这长安街的酒坊会比别处贵些,好说歹说让我那婆娘支了我四两银子,我心里正乐滋今rì能饮一回好酒,你道如何?”

  王二麻子捋了捋衣袖,唾沫横飞:“那小乞丐怕是掉进了铜钱眼里,这无聊坊看着破破烂烂,进去买个座竟要收二两银子,这还是一楼的散座!”

  “有这等事?”问话那人愣了愣,露出一脸鄙夷之sè,“还真是掉钱眼里了,他家卖的是仙酿不成?这二两银子说多不多,好歹也能去明月楼听个曲儿了。”

  挥了挥手,王二麻子道:“我家那门市一天收的租子还没有二两银子,他一个散座都卖二两,还愿者上楼,鬼才愿上来!”

  ……

  无聊斋已然粉饰一新,只是立在登仙楼的旁边仍有些相形见绌,整个酒楼除却苏老爷子赠的那块挂在二楼窗下缠着红绸的烫金牌匾,再无其他值得称道的地方。

  新漆的紫sè榆木镂空雕花大门宽不及一丈,只能容四人一同进出,门帘上新贴的楹联倒是引来不少人注目:上联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下联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横批为愿者上楼。

  阿弃今rì特地换上了一袭新置蓝缎长衫,站在门前倒也人模狗样,只是衣表光鲜了,他的脸sè却不如何好看。

  酒楼一楼的四十八个散座至今还是空空如也,楼上十八个小格雅间更是无人问津,阿弃如同一尊石像般杵在门前,却是暗自将萧然腹诽了千百遍。

  “去你个头的愿者上楼,猪都不会上楼!”想起萧然一副欠揍的模样对自己说什么愿者上楼,阿弃便气不打一处来。遭受着楼前投来的无数白眼,便是长年拉着脸皮乞讨的他也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尬尴。

  “这楼子进得不进得?”便在这时,一名身着绸衫、头戴方帽,大腹便便的矮胖中年走到阿弃身前,大声问道。

  早先已有许多人如此问过了,只是被告知一个散座就需纹银二两时,无一不是谩骂出口。阿弃对此已有些意兴阑珊,如今连头都懒得抬起,一丝敬意也欠奉地回道:“当然进得,只要你有银子。楼下散座收二两,雅间十两。”

  然而,出乎阿弃意料的是,那胖子重重地嘿了一声,生怕别人不知似的大声嚷道:“你这厮怎么说话的,我林某人还缺这点银子?银子拿好,我要雅间!”

  手掌被一锭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压得往下沉了一沉,直到那胖子自行走进了楼去,阿弃还没回过神来。

  “这,这不是做梦吧?”若不是许多人看着,阿弃恨不得立马咬上这银子一口。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银子,感受着那冷冰冰、硬邦邦的质感,阿弃的眼中绽出一抹难以掩饰的亮光,他没想到,还真有如萧然口中说的那种**。

  “嘿!这林记绸缎庄的胖子掌柜居然都进去了,还要了雅间,这厮也不比我富足多少呀。”王二麻子看着这一幕,脸sè变幻不定,踟蹰片刻后,咬牙道,“不行,他都舍得进去我凭啥舍不得。”说罢,他挤开人群,就往酒楼奔去。

  “我说你这是何苦,这林胖子平rì里最喜炫耀,你这不是跟着他白白糟蹋银子!”

  然则被林胖子激起了好胜之心的王二麻子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告,一个劲地往那头钻去了,早已忘了自己方才说的鬼才愿上楼的话。

  这林胖子就如同悬崖上的一头公羊,在他奋身一跃往那虚空投身而去之后,他身后的群养们唯他是瞻,也不管前方是何险地,盲目地跟着跳了过去。

  这便是天朝人深在骨髓里的攀比心思在作祟了,萧然早料到了这一遭。

  “给我一个散座。”

  “来间雅间。”

  “雅间,我也要雅间!”

  阿弃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木然地拿着个褡裢,两手将褡裢口子撑开,任由越来越多想要入楼的人将银子丢入里面,银子磕着银子,哒哒作响。

  便在这时,一名身穿新整粉白相间侍女服的少女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少女两缕长发从耳畔垂到双肩,肌肤微显麦sè,一张脸却是jīng致到了极点。

  这少女自然就是换上了新衣衫,微微作了一番打扮的梦蝶。被萧然唤来到无聊斋帮衬着招待客人,她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被许多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那麦sè的脸颊竟也显出了两抹绯红。将阿弃手中装满了银子的褡裢用一个空布袋换了过来,梦蝶凑到阿弃近旁耳语了几句便又怯生生地跑进楼子里去了。

  “我没看花眼吧,这无聊斋的侍女竟长得如此标致,比登仙楼那几位头牌都要喜人呀!”

  “是呀是呀,你看她那略黑的脸蛋,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难怪要收这么多银子,就凭这小姑娘都值了,走,咱们也进去!”

  眼看着又有人要进楼,阿弃想起方才梦蝶的交待,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将布袋夹在腋下,对着台阶下众人竖起手掌:“方才我家少爷说了,楼中散座只余十来个,雅间更是一间不剩,所以剩下的这些座儿要收五两银子。”

  “五两就五两,咱也不缺这几个钱!”

  “呃……”阿弃心里还在琢磨着这坐地起价的做法太不厚道,以为会遭来谩骂,不料这价钱涨了,那群人反而显得更急切了几分。

  不消片刻,楼中所有座位便告了罄,阿弃只好躬身对那些还待掏银子进楼的人行了个礼,笑意盈盈地说道:“承蒙诸位看得起,奈何这楼子实在纳不下太多人。今rì先给各位告个罪,欢迎诸位兄弟rì后再来!”

  没来得及进楼子的人顿时遗憾不已,一来只觉脸上无光,而来也见识不到这无聊斋自诩为天下第一美酒了。

  无聊斋中,散布在一楼十二张黑sè方桌旁的座位早已坐满了形形sèsè的人物,酒楼zhōng yāng一道旋着的木梯蜿蜒到二楼,楼上便是由小格雅间连成了一个圈。十二格雅间如出一辙,内置一桌两椅,临着楼梯口的木壁上开了扇小门,门上开着一扇小圆窗,透过圆窗便能将楼下的景致一览无余。

  萧然站在旋梯的中间,如此便能上下兼顾,只见他面带笑意,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在座诸位兴许有许多人认识我,我也就不再赘言了。坊间传闻我是被苏府赶出了门庭,对此我只能一笑置之。我萧然是个好强之人,也不喜约束,苏府待我不薄,然则我终究有寄人篱下之嫌,于是我出了苏家,在这长安街开了这家无聊斋。”

  “诸位今rì能进得楼来,便是给足了我萧然面子,我想此刻定有人在腹诽我萧然见钱眼开,这么一间破楼要价如此之高吧?”

  听着萧然的自嘲的话语,楼内众人会心一笑,他们自然早已在心中将萧然腹诽不已。今rì进这无聊斋,一来自然是因为他们爱酒,被天下第一这个名头吸引了,然则最大的缘由却是攀比心思在作祟。如今脸面有了,这银子却也没了,人人脸上带笑,心中多少有些痛惜。

  “我萧然虽然有些狂妄不羁,却也是个求是之人。若我自家的酒水也是那市井之酿,我自然不会夸出天下第一这等海口。诸位的面前都有两盅小酒,这便是我无聊斋的开山之酿。那盅香浓味烈的名唤‘二锅头’,另一盅香醇质稠的便是‘明rì愁’了。你们都是懂酒之人,至于这酒当不当得‘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儿,诸位一试便知。”

  无聊斋眼下只有萧然阿弃与梦蝶三人在张罗,萧然担心忙不过来,便让梦蝶早早地将两盅酒摆在每个座前盖在那里。

  说是小酒,果真是小得可怜,那瓷盅高不及一寸,铜钱大小,若是将里面的酒水倒出来怕是能数清有多少滴。

  在座之人都是酒中恶鬼,若不是顾及脸面,怕是早就开喝了。如今萧然话才落音,他们便揭开了酒盅上盖着的绸子,当看到那铜铃大小的酒盅时,一个个脸sè十分jīng彩。

  “萧君子,你忒也抠门了,好歹也收了咱们这么多银子,你也上个大碗呀,这小盅酒怕是还没流到肚子里就干了!”

  萧然面露尴尬之sè,嘿嘿笑道:“这个我自然是有苦衷的,这些酒可是倾尽了我的心血,耗尽百石上等高粱才得了两坛。若是出得多些,我自然不会如此吝啬。”

  阿弃见萧然扯起慌来面不红心不跳,不由得暗中对他竖起了中指。

  “好香!”

  酒盅上的绸子揭去,酒香便在此刻逸了出来,原本兀自恼怒的酒客们登时便被这酒香迷住了,纷纷在心中暗自忖度:单说这股子香味儿,这酒确是名符其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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