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阵前的土地上一片狼藉，觅食的秃鹫在上空盘旋，伺机夺取自己的晚餐。
城墙上的叶箫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是一天过去了。来邺城已经十天了，那些叛军近几日接连攻打，自己这几天看到的死亡比之前二十年还要多。
每个黄昏，双方便一起回收白日阵亡的将士尸体，站在上面似乎隐约还能听见下方传来的哭泣声，多少昨日还一起谈笑嬉闹的同袍就此长眠，再也回不了那魂牵梦绕的故乡。
古人有言：“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可这些客死异乡的将士们，终究是得不到那种待遇的。城郊的那片荒山上，已经挖好了几个大坑，那些阵亡的叛军想必就要葬身于彼处吧。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际，那里的茵茵绿草怕是比往年还要茂盛，只是不知是青山有幸，还是白骨多情了。而自己这边，战事之中也断然不可能将一具具尸首送还故乡，也只能集体以火焚之，得其骨灰撒于河流之中，他日归于江海，只盼他们来世不要再做乱世之民了。
城墙上还残留着斑斑血渍，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出现裂痕了，连日的攻打还让城内的人心惶惶，将士们的士气也日渐低落。倘若城破了，自己的项上人头恐怕就要挂在这墙头了吧，叶箫暗暗想道，只是不知谁会是葬我之人。
徐公留在朝歌了，却让自己带兵镇守这首当其冲的邺城。如果不是同行的还有几个徐公昔日的部下，自己怕是早就坚持不住了吧。这段日子以来，就连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一些白天看到的零碎场景，似乎是一片红色，又好像还有一些歇斯底里的呼喊。那些人的面孔，是多么吓人，却又慢慢扭曲，消失了。有时候半夜惊醒，看到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外面的树影投下，一直延伸到床边，风移影动，似乎都在嘲笑床上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只是惆怅之余，却是再也没有想起洛阳城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了，眼前浮现的总是一张亦笑亦嗔的脸，像有万语千言欲说与自己听。
身下颠簸，马车似乎是在山中穿行，蓝希醒过来之后，只是双眼无神的看着车顶。不知又过了多久，马车似乎停下来了，车门开处，江华的头探了进来，看到蓝希睁开的双眼，喜道：“将军，你总算是醒了。“
蓝希坐起身来，依旧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江华道：“将军昏迷好几日了，我们只得出了壶关，属下已经差人将我们的遭遇通报了上党的守军，让他们加紧防范，现在正带着将军去朝歌和徐国公的大军会合。“
蓝希微微地点点头，轻声道：“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会。“
待江华离开，车门又关上了，蓝希似乎笑了下，眼神迷茫，喃喃道：“还要去打仗吗？“
一路无话。
过了几日，蓝希一行便抵达朝歌。徐公应该早就知道山中的战事情况，见蓝希兴致不高，也就不多谈，接风过后就差人将蓝希带下去休息了。
翌日早晨，蓝希早早醒来，在房中枯坐，徐公却差人过来请他到园中一叙。
这座宅子不过是找当地的一家大户征用的，园中景致自然是不如洛阳城徐公府的新奇。不过时值盛夏，园中草木倒还是郁郁葱葱，在北方也属不易了。
徐公早已在树荫下摆好了茶具，看见蓝希过来，笑道：“现在还算凉爽，且过来和我饮上一杯清茶。“
蓝希心中暗忖：“如此一个懂得享受的老人，为何心中想的却是谋朝纂位呢？“脸上一笑，走到徐公身边坐下。
徐公给蓝希倒上一杯茶，笑道：“我还以为你打赢那场仗之后就不会再来见我了呢。“
蓝希像是自嘲一般，说道：“我都已经陷进来了，如何能够脱身？再说你将叶箫放在邺城，不就是算准了我会来救他么？“
徐公一愣，似乎没料到蓝希会说得这么直白，不过还是马上笑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才会步步受制于我，怎么，是不是后悔了？“
蓝希摇摇头，“没什么好后悔的，我既然都算到你会这么做，却还是一头栽进来，只能说明你比我厉害。你能看破的东西，我不能。”
听了这话，徐公沉默了一会，又笑道：“我宁愿你恨我，但是若扬和萧儿确实是真心待你的。你那日能主动代替若扬出征，今天又肯来救萧儿，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蓝希将手中清茶饮尽，问道：“不说这些了，这边的战事如何了？“
徐公道：“幽州失陷不久，魏郡就宣告投降，应该是那十万大军进入太行山之后的事情吧。邺城那边已经攻城好几天了，敌人这些天攻势日猛，想来是原计划去攻打并州的军队已经调回来了。”
蓝希皱皱眉，说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目前看来，趁机拿下冀州和幽州是不可能的了。”
徐公也叹道：“我开始也没想到这边的局势已经恶劣到这种程度了，两州的百姓几乎是全体反叛。而且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哪方势力在背后做的手脚，我们又在明处，这样很被动啊。”
蓝希想了想，“我想去和叛军的头领，也就是那个赵王谈谈，双方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顿了顿，又说道：“叛军里面自有高明之士出谋划策，自然也应该明白，以目前的形势他们是不可能继续南下的，西进的路也都堵上了，而且再打下去就是秋天了，经过了前几年的天灾，今年难得能有个好收成，那群乱民到时自然也无心恋战，想回家去做好秋收吧。”
徐公有些迟疑，“那样太危险了吧，而且你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蓝希解释道：“眼下朝廷已经是积重难返，你既然志在天下，又何必在这偏远之地暴露太多自己的实力，我看这次北方的暴乱本来就只是一次有心人的试探，不然以眼下的形势，自然应该休战养兵，然后徐徐南图，又何必在立足未稳之时强行南侵呢。”
徐公这才笑道：“果然是当局者迷，我只担心冀幽二州被人夺去，自己就再难有资本以争天下，却没想到有人根本不在意这两州的得失。”
蓝希点点头，“此人如此隐忍，是在可怕，不过眼下局势尚未明朗，他若跳出来也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并非明智之举。”
徐公慢慢饮尽已经微凉的茶，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呢。这样去会不会很危险？”
蓝希沉默半响，怅然道：“既然选择了战争，死亡不是常见的事情吗？若此去无回，就当是给那谷中的三万亡魂偿命了吧。”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徐公在背后问道：“你想出那般计策时，难道会没料到他们是那种下场吗？”
蓝希却是头也不回，缓缓离去。
徐公看了眼头上的枝叶，笑了下，依旧在那自斟自饮，心中想道：“自己当初第一次上战场，下来后还不是吐了几天。不过后来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还有什么仁慈可言。”
蓝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决定起身赶往邺城，那五千兵马自然还是留在朝歌了，不过江华江天兄弟是若扬派来保护蓝希的，自然要跟着同去，蓝希想了想，跟徐公说让江华继续统领那五千城卫军，自己带着江天去就行了，徐公自然不会反对。
一路上江天似乎颇为兴奋，骑着马也不老实，在蓝希周围窜来窜去的。蓝希无奈，只得问道：“说吧，你又有什么事啊？”
江天这才停下来，策马与蓝希并行，笑道：“将军你让我哥统领那五千兵马，是暂时的啊还是想让我哥也当个将军啊？”
蓝希一愣，没想到是这事，问道：“你们投身行伍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我这样安排你哥不愿意吗？”
江天连忙摇头，说道：“不是啊，不过我们江湖出身，一般是不会得到重用的，能在将军身边做个保镖已经很难得了。”
蓝希似乎有些不解，问道：“那你们兄弟为什么还要屈身到若扬兄身边呢？不是已经知道不会有什么前途。”
江天解释道：“我们太初派不过是个小门派，又位于崤山上，处在华山和嵩山之间，所以生存一直很困难。不过这些年天下武风极盛，所以我们门主认为这是个机遇，才让我们兄弟到军中历练，若能得到朝廷中人的扶持，就可以脱离崤山的范围，门派也可以得到壮大。“
蓝希想了想，说道：“太初派，是因为替老子建的那个太初宫而得名的吧。遥想当年，文王所避风雨，老子紫气东来之地，竟要被你们弃之，实在可惜。“
江天辩道：“我们派近几年都快经营不下去了，守着那么座道观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只要我们能将门派发扬光大，也能叫天下人都知道太初宫啊。”
蓝希摇摇头，心下叹息，不愿与他争辩。
过了一会，江天又说道：“将军，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啊。”
蓝希应道：“我现在说了也不算的，这样吧，我回去后和若扬兄说下，他应该不会反对的吧。”
江天这下又喜道：“那我哥就是太初派的第一位将军了，哼，看日后还有谁敢小看我们太初派。”说着却是不往前走了，一个人在那高兴。
蓝希也懒得理他，依旧策马缓缓而行。（未完待续）